第十章 岷縣禦敵 噬靈青蝗
昌溪縣百里之外,一隊長長的車仗在官道上前行,人人頭上罩紗,就連拉車的騾馬畜生也都蒙住了耳鼻,生怕被蝗蟲鑽了進來。
一襲紅色官袍的肥胖中年騎著馬,走在隊伍正前,他邊行邊哭,哀聲沖著其後的百姓道:「都是本官無能,都是本官無能呀。百姓何辜,百姓何辜!」
他一哭,頓時引得其後無數人跟著哭起來,扭曲的哭號聲響成一片,充滿了恐懼和對未來的迷茫。
「張大人,此事背後是妖孽作祟,非是我等能抗的,您又何必太過自責呢?」一個軍官打扮之人開口道。
九州世界人道除了武者一路,為政者還有生民願力可藉助修行,張百川是昌溪縣治政的主官,他之所以這麼痛苦,一來確實是悲戚轄下百姓遭劫,二來嘆這一番事下來,自己剛剛求來的官怕是不保了。
蝗災起於昌溪縣,張百川也明白此事跟自己關係不大,反而因為他發現的早,提前遏制還有不小的功勞,只是郡守余沐霖明斷是非,但是再向上報,州牧可不一定做此想。
自己到底是被蟲災逼得攜百姓逃走,現在昌溪縣也沒了,自己到時候何去何從?
張百川一點也不敢想轉遷他縣之事,一縣主官這個肥缺,不知其後有多少勢力盯著,怎麼可能輪到自己這個失土之人。
想清了這些,他面色灰敗,擦擦淚對那軍官道:「呂都統,我這些百姓走得慢,勞動你麾下將士們給斷後吧。」
呂都統點點頭,「此正是卑職之責。」
他來到這裡正是受令護民斷後,此時跟張百川告辭一聲,撥轉坐騎向後行去。
這一路上,他穿過人群,聽難民中人聲鼎沸雜亂,人人嘶聲悲鳴,呂都統也不禁輕嘆一聲道:「希望前方布置能夠生效吧。」
呂都統是從附近的岷縣而來,前幾日蝗災難治,本來連岷縣也做好撤離百姓的準備,誰知郡守不知哪裡請來了高人,使了幾個法子,岷縣的蝗災已經被制住了。
但是岷縣的蟲子也只是從昌溪過去的,雖然那廂做好了防備,但是他來之前看過昌溪蝗蟲的勢頭,也不知曉能不能在岷縣擋住。
呂都統抬眼四顧,視線所及,周圍的青山都變得光禿禿的,更別說田地園圃,全都成了蝗蟲的美食,而這周圍亦有零星的蝗蟲偶有飛過,沿途灑下無數蟲卵。
他隨手捉了一隻在手裡,見那蟲子通體呈翠青色,只有小指大小,但這蟲子雖小,其上卻有淡淡的妖氣縈繞。
那蝗蟲被他捉在手裡,一雙複眼好似人一般緊緊盯著他。
呂都統已經知曉這蟲子背後是一尊妖王,是這天地間三十六路妖王之一的「噬靈青蝗」,這些蟲子既是他的子孫,又是他的分身,他可不敢被對方惦記上,緊忙把手中蟲子捏死。
他騎著坐騎,不多久到了人群後面,五百將士早在這結下軍陣守衛,呂都統到了陣中,拿起坐騎上弓箭,目光緊緊看著前方。
群蟲過境,光憑他們這些人根本擋不住,他們在此防備的乃是蟲中首領一般的蝗妖。
蝗妖就算最小的也有飛鳥大小,大的甚至比野牛還壯,遇人便能一口吞下,最弱的蝗妖的也等於武者先天之境,所以就算呂都統已身為玄元武宗,也不敢絲毫大意。
此時天色已然不早,呂都統率著軍隊,不斷緩緩結陣後撤,又走了大約一個時辰,月盤升起之時,終於聽前方傳來一陣歡呼。
呂都統神色一喜,知曉已然是到了岷縣,他吩咐麾下戒備,自己則催動坐騎跑到前方,少頃便到了最前方。
目光越過漫野的人群,抬眼四下,他目力極好,只見岷縣城門大開,雖已入夜,但是城門處一點懸燈映的門前宛如白晝,其下早扎一座長長的草棚,棚中不少人正在忙碌,正給難民分碗施粥。
而棚中不時有肉香飄散,呂都統神色一喜,看來是那些吃了零散蝗蟲的禽類肥了,屠宰了緩解糧食壓力。
這些難民走了整整一日,具是疲乏難當,此時喝一碗湯,吃幾塊肉真是恰好。
不知是誰養出這許多家禽,真是立下天大功德。
而他隱約聽得張百川大聲呼喝:「父老們別急,每人都有粥有肉,按秩序進城,千萬不要擾了城中秩序。」
不少差役上前維持,而岷縣縣令也大喝道:「切不可給鄉親們少發了食物,餓到一人,本官拿你們喂蟲。」
張百川聽了心中一苦,明白岷縣縣令這是想趁機邀買人心,讓百姓在此地落戶,只是他沒了屬地,現在也沒心思與他計較,稍待自己面見了余沐霖,聽他要如何安置自己才好決定。
他們在這邊阻止百姓,后陣忽然傳來一陣騷亂。
張百川與岷縣縣令雖然都是主官民事,但也是有修為在身的,所以兩人目力皆非常人可比。
兩人向遠處眺望,只感覺視野忽然一黑,無數蝗蟲盪出千里,撲天蓋日而來。
而空中皎月與漫天星斗都被其遮住,這等威勢,看得有玄元武宗境界的兩個官員都是兩股戰戰。
「張大人,怎麼這蟲子如此多了?」
張百川手腳發涼,回道:「我撤時沒有這麼多呀,出了什麼變故了?」
他二人對話沒注意收攝音量,頓時被近處的幾個百姓聽到了。
百姓本來已經安穩了不少,此時聽到兩個官員說話,前面的幾個人頓時扔下飯碗,不管不顧向城門衝去。
而轉瞬無數盲從,一個個再顧不得領取食物了,騷亂一起,無數百姓嚇得哭爹喊娘,紛紛慌亂向城中逃去。
這蟲吃人的傳言,流傳可遠不止一日了,百姓中不泛親眼目睹者,哪能不怕?
推推攘攘,年輕力壯的還好,體弱的幼兒和老者就難免遭殃。
「兒呀。我的兒!」一個婦人凄厲無比,竟一時間蓋過了嘈雜的人群,悲聲喝道。
只見一個八九歲的童子,忽然被後面人推倒,他咿呀一聲,摔倒再地。
「娘!」
眼看若不及時起身,就要被無數人踩踏而死,但無數人接踵而至,哪裡能給他起身的機會,童子驚恐之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雙目緊閉,似已認命……
可猛然間,童子只覺身子一輕,自己以騰空飛起,童子忽有感覺,睜眼望去,只見自己被一個大漢抱在懷中,而此時下方無數百姓,竟然都似被什麼定住一般,都不能行動了。
燕南宏抱著小孩兒凌空而立,朗聲道:「某乃燕南宏,外面蝗蟲自有某率軍士阻擋,你等百姓有序入城,不可再自相踐踏,有違令者,斬!」
說完,他又雙目如電冷冷掃了下方兩個民官一眼,喝道:「組織百姓有序入城,若有一民死了,無論是踩死,還是餓死的,燕某扒了你們的皮!」
事發突然,兩個官員只是沒反應過來,轉瞬想做應對已經遲了,所以才有這番變故。
兩個官員讓他看得打了寒顫,不敢多做言語,連忙呼喝衙門差役等人上前救下摔倒的人,然後紛紛吆喝安撫被燕南宏定住的百姓。
燕南宏見止住了騷亂,大手一揮,下面被定住的人覺身子一緩,已經恢復行動。
不過這回百姓卻卻再沒了慌亂,甚至比之前還要安穩不少,他們聽到燕南宏的名號,知曉這位是何等人,所以頓時再無人吵嚷。
張百川與岷縣縣令對視一眼,不由感慨其人望。
燕南宏落下,把懷中孩童遞給之前那個婦人,婦人千恩萬謝,而燕南宏則是又凌空而起,向遠處蟲群迎去。
須臾,他急速飛盪到了後方軍陣處,下方五百軍士見他來了,驚惶之心也為之一定。
「呂秋明何在?」燕南宏斷喝道。
「卑職在!」早已回到軍陣固守的呂都統大聲應道。
燕南宏點點頭,「著你麾下守定艮離位,不可讓妖蟲破壞埋與地下靈丹!」
呂秋明忙應道:「卑職遵令!」
燕南宏不去管對方喝令軍陣,而是又迎著蝗群飛去百里,俄頃,兩者便已接近了。
望著密密麻麻的蝗蟲,燕南宏卻無半分懼色,他一抓自己腰間的口袋,向空中一拋。
只見那袋口迎風而開,自那袋子中,飛出無數雞鴨鵝來。
這些家禽被困在袋中,皆是餓的急了,此時一見迎面而來無數美味,個個嘎嘎怪叫,興奮無比向那些妖蟲飛去。
而燕南宏放出這些禽類后也未閑著,面對山呼海嘯一般的妖蟲,他冷然一笑,猛一揮手。
只見一道惶惶劍光自袖中而出,這道劍光本還不大,可轉眼便盪開千丈之地,把荒山枯草映得宛如白晝,引得虛空中都微微顫動。
那劍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蟲群正中斬去,霎時就把蟲群劈開一道老大的口子,露出夜中星辰,皎月懸在其上映出滔天的碧色血光。
蟲群受他一劍,卻不敢前來圍攻與他,而是分成無數股,向四下散去。
有的去圍攻禽類,有的轉而避開他去往岷縣城中飛去,有的大如牛犢般的蟲妖,卻伏在地下,想借地氣產卵。
可燕南宏一劍出后,手中又拿出一顆黃色丹藥,約龍眼大小,向地下一彈。
頓時,那些蟲妖就再攝不動地氣了。
看攝靈丹生效,燕南宏精神一震,暗道:「若不是吾弟,此番還要折戟於此。」
這些蟲妖任憑來多少,他一人也是不懼。
只是上回在昌溪縣,他到何處,蟲群便避開他轉去別處,殺之不盡,滅之不絕,所以他才束手無策。
此時有了三種丹藥為輔,後面縣城也早已布置妥當,他就率這些禽類在此,護衛這些家禽吃蟲,早晚能引得其背後妖王出來與自己一戰。
果然,那些大蟲見攝不動地氣,轉而先去撲殺那些禽類,可燕南宏就原地站定,然後每有見大蟲向禽類衝去,便只一指,無論多健碩的妖蟲立時斃命。
那些家禽剛放出口袋不過尋常大小,但卻靈敏異常,隨著它們不斷捕捉蟲子吃下,卻越長越大,轉眼大的便有一人大小。
隨著身軀漲大,食量也是猛增,這禽類有萬數只,蟲子被吃掉無數,可禽類卻只死廖廖。
而此時,繞過燕南宏的蟲群見物即吃,途徑四野農田,蟲群只向下一撲,須臾作物便連秸稈都不剩,全被蟲群吞盡。
可,這股蟲群再向前飛起之時,卻從空中向下跌落無數。
轉眼青黃之色鋪了滿地,皆是在地上掙扎的蟲子,只片刻,尋常蝗蟲便斃命,只余飛鳥般大的蟲妖還未氣絕。
不過就算尋常蟲妖,也被赤墨丹毒的不輕,晃晃悠悠有些飛不起來了。
只有約一人大小的蟲妖才無礙。
但蝗蟲中成妖的畢竟少數,光憑它們,還不夠燕南宏一人殺的,哪裡濟事。
此時,一座荒山之中,除了枯石竭岩外,沒有任何生機。
山洞內有一個黃袍老者,他面容枯槁,一動不動,死寂盤膝端坐在石座之上。
忽然,他似感知到了什麼,猛一睜眼,就見他雙眸生就無數褐黃色瞳孔,看著無比駭人,他神色狠厲,猛喝道:「誰敢壞本王大事?」
他運轉神通,通過蟲眼瞬間便知曉因果,「赤墨丹?攝靈丹!」
他竟認識這兩種丹藥。
「糟了,本王若不去救,定要讓燕王殺絕子孫。」他喃喃自語。
普通蝗蟲繁衍雖易,但是想要成妖卻不簡單,若把這些都捨去,他也是不舍。
但燕南宏此人十分棘手,他雖境界高過對方一籌,卻不想與他正面交手。怎麼辦呢?
「無論如何不能把子孫都折在那裡!」
他冥思苦想,霎時,眼神一亮,心中有了計策!
……
靜室中,李清源神色慎重,動用為數不多的真氣,不斷掐訣向葯鼎中打去。
此鼎不是之前他隨手買來的普通葯鼎,而是余沐霖差人送來的一隻入了品階的靈器,其上雕刻著幾隻白鷺,通體赤紅,名為「赤鷺鼎」。
鷺玄鼎下自生有幾株火苗,受他法決一激,立時旺盛起來。
李清源看了點點頭,然後盤膝於地,暗自等待這爐攝靈丹煉成。
煉丹分文武火勢,文火已煉了九個時辰,此時再運動武火熬煉三個時辰,便可得一爐攝靈丹。
攝靈丹既然稱一聲靈丹,自然也是入了品階的,所以煉來艱難,他連續兩日只煉成三爐,得丹二十七枚,今日便是最後一爐,煉成了這爐,便可告一段落了。
待三個時辰過去,李清源按《上清靈寶洞玄真經》中《丹術卷》所載,一一將丹藥收攝至一個葫蘆中,剛要閉目調息片刻,忽聽門外有一好聽女子聲音道:「清源哥哥,你在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