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三清上神顧歸塵(4)
我趁著醫官去廚房的時機,偷偷地從屋子裏溜了出去。我曉得這一回定要把狐九氣得直跺腳,可我沒有辦法,我不能再懦弱地躲幾萬年,不是沒有時間,而是我知道不管多少時間都洗不去我對顧歸塵的感情,十萬年的光陰,已經太久了,我從一隻未成形的小鳳凰長成如今的白行歌,他陪伴我走了太久走了太遠,久到我的生命裏早已將他劃歸成一體,遠到這條路,我自己一個人再也走不回去。
九靈洞外狐九的英招還在悠閑地吃草,我大傷初愈靈力不濟這不假,所以隻好腆著臉借狐九的坐騎一用。我口哨一吹,英招便殷勤地跑了過來,我拍了拍它的腦袋,附到它耳邊溫柔道:“英招,你可認識去招搖山的路?”
它溫和地甩了甩頭,示意我坐上去。
“那,就麻煩你了。”
英招的速度極快,比起我這個飛禽出身的大妖都要敏捷,這讓我不由地佩服起狐九那廝,原來他訓英招還有點手段,狐九這人啊,果真不是個花瓶。想到這裏我又是一陣汗毛倒豎,嘖嘖嘖,這回我惹惱了他,可不曉得要受多少罰了,不過轉念一想,反正我還不一定能活著回去,想這麽多做什麽。
轉眼之間便到了招搖神宮宮門口,我將英招安置在一塊草地上,並囑咐它道:“英招,你在這裏等我一個時辰,若是一個時辰之後我還沒出來,那你就自己回青丘去。”
我剛轉身要走,它突然用嘴咬住了我的衣袖,它的目光炯炯,好像有什麽想同我說,我怕它是擔心,便笑道:“莫要擔心,我不過是去見我師父。對了,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沒回來,記得幫我跟狐九說聲抱歉。”
“我忘了,你不會說話。”我看著有些悵然若失的英招,終究還是轉身離開。
招搖神宮門口依舊戒備森嚴,與前一回不同的是,這次迎接我的不是侍衛,而是白盡雪,她一臉傲氣地看向我,似乎是早已料到,她輕哼了一聲:“妖皇好不容易從我手裏把你這條賤命討回去,你居然還是上門送死來了。我不可惜你這條命,隻可惜了妖皇的一片苦心。”
“姐姐在這裏等我,是算準了我會回來,我若不來,豈不是對不起姐姐的一片苦心?”
“你身上還有多少修為?還想跟我打?”白盡雪掃了我一眼,顧自走到我身前。
“我身上有多少修為不打緊,跟你打不打也不打緊,我隻是來見師父的。”
“我說過了,我永遠不會讓你見他的。”白盡雪攔住我前邊,不讓我再前進一步,“就算你死了,他也不會見你。不過,如果你識相現在就回你的青丘山去,我今天或許可以饒你一命。”
“我要見師父。”
她忽地甩出一道紫光,紫骨長鞭在空中劃過一道燦爛的痕跡,“莫要逼我。”
“我要見師父。”
白盡雪的鞭子抵在我的脖頸上,皮膚上是刺啦啦的疼,她還沒有用力,若是一用力,恐怕我這顆腦袋便是立馬要搬家的,就算鳳凰妖的再生能力再強大也不能憑空長出顆腦袋來,想到這裏不免覺得有些自己有些可憐,毫無招架之力還要來送死,可能也是世間不多的奇事。
“你再往前一步,我便殺了你。”白盡雪的語氣冷峻之極,我絲毫不懷疑她的行動能力,她放的狠話從來不是廢話。
我沒說話,隻又顧自往前走了一步,白盡雪臉色忽變,她的手腕一抖,紫骨長鞭便往後退了一寸,但鞭子上的倒刺卻已經紮進了皮肉,似乎有液體從下巴流下去,而我卻不曾顧及。
“白行歌!你瘋了!”她正了正臉色,一把將我拉住,她靈力強大,將我一推,我便往後退了幾丈,一個踉蹌便跌坐在地上。
我扶著地站起,又往前走,一直到她跟前,白盡雪一雙冷漠無波的眼睛,此刻添了一絲怒意,手中的長鞭早已泛起紫光,隻怕下一刻便要向我襲來,可我一點恐懼都沒有。她要殺我,那便隨她殺吧,這是招搖山,能死在我出生的地方,再好不過;她不殺我,那最好,反正我今日無論本就是如何都要去見顧歸塵的。
“你別以為顧歸塵不讓我殺你,我便真的殺不了你!”白盡雪攔住了我,“我最後再說一遍,你若執意如此,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聽見顧歸塵的名字,我神情一滯,是他不讓白盡雪殺我的?他還是記得我的,他還是關心我的死活的。我笑起來,原來他隻要給我那麽一點點的好,我便覺得是天大的恩賜,原來我愛他已經愛到辨不清是非,愛到舍得去性命。
我抹了一把頸上緩緩流下的鮮血,然後又迎著白盡雪的鞭子往前行了幾步,直到我再也不能往前,因為白盡雪的結界早已擋在前方,我硬闖也不過是被反噬的下場。
明知道是這樣的路,卻還是義無返顧地走了,這條路有多艱難到現在才看得明白,隻是自己的選擇,哪怕是爬也要爬完。我回頭衝遠處還在草地上吃草的英招遙遙一笑,狐九啊,以後我再也不會給你惹麻煩了,這大概就是最後一次了。
我伸出手,才要觸及那結界,卻被一個人往後一拉,瞬時退了幾步。我原本已然做好了被反噬的準備,卻不想臨了居然被人拉了回來。
我正欲拔出相思與拉我那人打一架,卻不想劍未出鞘,我卻已經被人攬進了懷裏。那個懷抱溫暖而熟悉,清淺的檀香氣味依舊寧心安神,叫人無端端地覺得安穩。我抬眼看他,話到嘴邊卻怎麽樣也開不了口。
不過幾天的功夫,他憔悴了許多,一張英俊的麵龐落了些胡渣,原本風光霽月的一個人此刻看來卻顯得滄桑落魄。我說不清是心疼還是心酸,那麽多的話,那麽多的委屈,到了此刻卻隻能化作一道目光從他的臉上劃過,再也續不出話來。
我明明那麽想逃離,可是一遇見他,卻連逃的力氣都沒有了,剩下的隻是無止境的委屈、痛恨和……舍不得。
我白行歌做事從來一往無前,這樣兩難的境地是第一次也許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不見你,你便跑來送死?”末了,還是他先發了話。聲音一如從前的動聽,隻是無端端地添了些沙啞的滄桑。
我張了張口,不曉得怎麽回他,隻好訥訥地閉上了嘴。
“我以為我可以等到你的,結果還是輸給顧歸塵了。”雲桓低頭看著我,漆黑的眸子沒有一絲神采,仿佛不是在看我,而是透過這軀體俯瞰那山川大海、萬物生靈,一如我初次見他時的那般模樣,一如我記憶裏身為尊神的雲桓帝君應該有的樣子。
是啊,身為帝君的雲桓,他本該心係萬民子孫、維護三界秩序,沒有開始,沒有終結,孤獨而尊貴地活著。如果蘇韞秋不曾愛過他,如果白行歌不曾步入他的生命,那麽他會否依舊是九重天上享盡尊榮的上神,或者仍然是那個傾盡天下女子芳心的翩翩公子?
我無法預言,也不能後退。
“去吧,我送你到這裏。”雲桓的嘴角一彎,落出一個笑容,一如旭日初升的燦然。
他將我猛地往外一推,不知怎的我竟闖入白盡雪的結界,卻毫發無損。我心下詫異,轉念便明了了,轉身便看見雲桓的軒轅劍已然出鞘,劍鋒自結界外劃出一道口子,而他正將靈力源源不斷地輸入那結界之中,為我開出了一條路。
雲桓,你是不是真的要讓我永遠都還不清你的債?你可知道,我去了或許再也不會回來?如果,我這一生再也還不清你的,該怎麽辦呢?傻子。
“雲桓帝君倒是重情義,隻是這修為都是千萬年苦修修來的,君上卻也舍得浪費在她的身上?”白盡雪的結界被毀,法力受到反噬自然也不好受,她迎著軒轅劍的劍鋒而來,每一步都走得艱難,隻是她臉上卻沒露出一絲的恐懼與慌亂,連語氣都依舊是冷淡且諷刺的。
“本尊要幫誰,與上神何幹?”雲桓掃了她一眼,又笑道:“還是靈凰上神不放心自己的夫君,怕被別的女人搶了去?”
我著實佩服雲桓帝君在這種時刻還能開玩笑的性子,雖然我也曉得他這是在拖住白盡雪給我爭取機會,可我心裏卻忍不住地發酸,說不清是為什麽。
“君上都不怕,小神怕什麽。”白盡雪冷哼了一聲,“隻是小神想奉勸君上一句,有些人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的。”
“哦?”白盡雪身子一滯,“那小神便讓君上看看,到底是值還是不值。”
言罷,她霎時一個轉身,甩手揚鞭便往我身上撲來,我欲躲閃,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僵在結界之中,沒了雲桓的靈力支撐,我根本無法破除白盡雪的結界。
她似乎笑了笑,隻是那笑卻在紫骨長鞭劈向我的一瞬間凝固,一柄劍毫無征兆地架在了她嬌嫩的脖頸上,身後那個男人麵容沉靜,目光裏卻是掩不住的怒氣,“白盡雪,不要再挑戰我的底線,你知道,我會殺了你的。”
雲桓語氣森森,便是連白盡雪都微微顫了顫。
“三清上神請白姑娘一敘。”正在我們三個僵持的當兒,一個青衣童子自宮中走出,手中執著一柄晶瑩剔透的玉如意,我識得那東西那是顧歸塵的法器也是上神傳達均旨時的信物,顧歸塵此舉不外乎是警告雲桓不要動白盡雪,也是順道為她解了圍。
沒想到,我的這位師父果然還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聰明得一如往昔。隻是這番心思,如今是用在我的胞姐身上,而我,從來不在他考慮的範圍。活了這麽些年,卻活成了一個笑話。
一聲清脆,寶劍入鞘。雲桓收了劍,白盡雪也收了長鞭,而我站在原地,躊躇不前。
我轉頭對上雲桓的目光,深沉的眼眸裏波詭雲譎,隻獨獨留了那麽一份深情全數給了我。惶恐席卷了整顆心,惶恐於失去,惶恐於錯過。可我站在離他不過幾丈的地方,卻隻有那麽一條往前的路,他為我鋪就的通往我萬年執念的路。
也好,我終究轉過頭,順著那青衣童子的步子往裏麵走去,連一句再見都沒同他說。
不值得,雲桓為了白行歌,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