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風景舊曾諳?(1)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湖心一葉小舟慢悠悠地飄散開去,舟上一剪清瘦的人影入了畫。那人執了一把白麵折扇,靠著船沿輕敲了三下,他仰起臉,一張素白的麵孔清秀如水,微風一帶,一頭青絲隨風漾開,幾縷發絲纏著異香與船沿的素布流蘇繞在一處,黑白相交,潑墨如畫。
湖水悠蕩,層層漣漪隨著小舟輕楫緩緩散開,湖麵上籠著一層薄霧,日光透過霧層稀稀落落地灑在水麵上,泛起一片柔色波光。湖中央立著大片荷葉,期間穿著幾枝方才露角的菡萏,亭亭玉立,似嬌似柔。遠處青山疊影,寶塔矗立,悠長的鍾聲隱在山霧間,透過層層疊疊的樹影葉密傳來。
舟上那人清淺一笑,提筆蘸了湖水,在紙上一點,在那原本死板的一幅畫作上添了點睛一筆,一滴湖水順著宣紙的紋路遊走,直至充盈整個畫麵,濃墨重彩之中忽而多出一分曠遠豁達的恬然。那人甚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在畫上題下一句詞:來如雨未止,歸則風起時。
臨了,才在畫上添了一方紅印:方宋 隨安。
我與雲桓盤旋在半空中,看著這一葉小舟晃悠悠地往亭亭荷葉間飄去。
“這位小公子便是方宋?”
“想來是他。”雲桓嘴角含著一個誠然的笑意。
“瞧這詞吟的,倒是個天生的情種。”司命星君趁著機會也插了一句嘴。
“紫宋帝姬在九重天上也喜歡吟這些酸溜溜的詩詞?”我沒見過紫宋帝姬自然也不曉得她的為人,於是隻好問一問向來八卦的司命星君。
“倒也不是。紫宋帝姬從小便性格沉靜,不喜言語,平日裏也隻待在紫修宮裏,小神雖也沒見過帝姬殿下幾回,但顯見的不是這個悲春傷秋的模樣。”司命星君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帝姬殿下此番下界的命數卻不是小神寫的,如今這個方宋是如何,小神也就不知了。”
“哦?凡人的命格不都是你安排的?”我對此甚是詫異。
“自然不是所有命格都記載在小神這本命格簿子裏,此番紫宋帝姬下凡是為了報冥神大人的恩,照理說她是不該落到凡人的身體裏的,隻是天君疼惜帝姬殿下,不忍她為了冥神大人擅用神術損了修為,這才封了她的神識,禁了她的元神,找了這具凡人的身軀來擋一擋人界的濁氣。”司命星君嫌棄地瞅了我一眼,大約也是嫌我這問題沒什麽技術含量。
“聽見沒有,不許擅用神術。”雲桓的玉扇在我腦門上輕敲了一下,“在凡界擅用法術是會反噬的,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用仙術,你可記住了?”
我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這點常識我怎會不知,隻是看雲桓一臉操心的表情也不忍同他頂嘴,畢竟我也曉得自己的個性,既莽撞又重情,若是看到夜澤有什麽麻煩,還不定會怎麽幫他呢。
“是了,行歌大人來凡界走這一遭也是因了妖皇大人的緣故吧。那……”司命星君瞧了瞧我,又瞧了瞧雲桓,欲言又止。
我曉得他想說什麽,於是接嘴道:“那……我自然是來做那根打碎鴛鴦夢的木棒的。”
雲桓不假思索地接道:“鴛鴦怕是做不成,虛鳳假凰倒還得宜。”
“是是是,帝君說的是。真不愧是雲桓帝君,這形容也忒貼切了。”司命星君果真是個拍馬屁的好手,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便恭維上雲桓帝君了。九重天上來的誠然與我們這些鄉野出身的不同,也難怪人人都說司命星君人緣好了,原是這廝忒會做人了。
我站在一旁杵了杵一臉堆笑的司命星君,“恭維的話且放一放,我瞧著方宋小少爺的樣子,大約也有十七八了,這時候夜澤也該到江南了吧。”
司命星君掐指一算,活像個凡間的算命先生。
“冥神大人的確已經到江南了。”司命星君歎了歎,“可是……”
“還可是什麽,趕緊帶我們過去。”我不由分說地將司命星君拽到前頭。
“哎哎哎,行歌大人您慢點……這這這……”
“這什麽這,你不是說夜澤已經到江南了嗎?”
司命星君歎了一口大氣,看我十分焦急的模樣,隻好滿臉無奈地帶我們去尋夜澤了。
哎,到了地方我才曉得方才他為何這麽支支吾吾了。
原來,夜澤來的這地方是此處著名的煙花地、銷金窟——煙雨樓。煙雨樓嘛,顧名思義,江南煙雨一樓春,這是個紅塵買醉的好去處。江南這裏人傑地靈,就連妓院起名都偏詩意了不少,不像京都裏那些宜春院啊怡紅院啊什麽的怪露骨夠直接的。
我記著凡間有位詞人寫過一句詞: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想來形容江南煙雨迷蒙中的景色最是得宜,卻不想如今被化為這青樓之地的名字,我也覺得甚是可惜。
夜澤素來風流,原在仙界的時候,凡世的青樓就沒少去,因著這事啊,狐九還同他吵過好幾回。但是他們這些尊神的風流是個慣常,去個煙花地買個醉尋個紅顏知己聊聊天都是頂正常的事。雖說九重天大多數小神小仙都是六根清淨無欲無求的,但是總也有幾個眷戀紅塵俗世的,譬如夜澤,譬如雲桓。
隻是沒想到司命星君還真是了解夜澤的本性,投了胎轉了世竟又是個花花公子的性子,嘖嘖嘖,還好狐九沒來,若是被他看見恐怕得把這青樓都給翻個底朝天。
“煙雨樓。”雲桓打量了那檀木製成上刻“煙雨樓”三個大字的牌匾半晌,喃喃道,“有點意思。”
我斜了他一眼,問道:“你也想進去轉轉?”
“有何不可?”雲桓揮了揮扇子,“素聞人界女子溫婉柔情,行歌,你倒可以趁機去學一學。”
司命星君臉一紅,瞧了我一眼道:“帝君這恐有些不妥吧,這地方濁氣太重,更何況裏邊都是些凡間男女的汙穢事兒,怕是髒了您的眼睛,更別說叫行歌大人進去了。”
“這地方冥神去得,本尊又何故去不得?無妨,本尊在這裏,必也不會讓那些凡間的濁氣汙了行歌。”雲桓的笑意微微一蕩,一把將我拉過,等我緩過神來早已落在了地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