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中元節
深夜，老婆婆戴著老花鏡趴在破爛的木頭桌子上皺著眉頭翻著花名冊，她佝僂著腰，幾乎把自己的背彎成了弓箭的模樣。
昏黃的燭光搖擺著燭火，在一邊的牆上映出了她蒼老的身影。
「奶奶，」旭朝偉提著一盞燭燈走了過來，他把燭燈放下說道：「這麼晚了，休息一下吧。」
聽到了他的聲音，老婆婆緩緩的摘下了眼鏡，把眼鏡擺到了桌子上，然後用清澈的眼睛看著旭朝偉說道：「不了，明天就是七月半了。」
她輕輕的撫摸著手裡的花名冊：「這天陰曹地府會放出全部的鬼魂，讓他們能夠回家探望親人，與家人重逢。所以更要確保萬無一失啊……」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旭朝偉：「你們執行官也要加班的吧？」
旭朝偉點了點頭回答道：「上面吩咐了，明天執行官一律上街巡邏，還要交巡邏紀錄。」
老婆婆撇了撇嘴悠悠道：「很辛苦呢。」
「奶奶，」旭朝偉看著她問道：「為什麼要把他們放出來呢？」
老婆婆愣了一下，望著燭光喃喃道：「因為思念啊孩子。」
「即使是天人兩隔，知道了永遠無法再相見，但是依舊會思念。會想要了解他過得怎麼樣，過得幸不幸福。」
「這是一種無法阻擋的情感，思念強大到可以穿破陰曹地府的大門，它的力量甚至連無所不能的神也阻擋不了。所以只好尊重了。」
旭朝偉點了點頭，他依舊愣在了那裡一動不動。
良久，他低沉的說道：「大家都說執行官是因為前世造了很深的孽所以才被神所懲罰，收去了記憶讓他在人的生死之間奔波。」
「所以奶奶剛才說的東西，沒有記憶的我似乎理解不到呢。」旭朝偉看著燭光遺憾的說道：「因為沒有可以思念的人所以理解不了思念的力量。」
「奶奶也是嗎？」
老婆婆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和你不一樣，」她笑了一下看著遠方：「我是懷著自己痛苦的回憶見證著人的生死，他人的痛苦，不甘，懷念，幸福雖然見過無數次，卻依舊會被回憶一次一次的刺痛著心臟。」
老婆婆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唏噓道：「我記得……我第一次在這裡工作的時候是一千三百年前吧……」
「這樣看……神真的是狠心呢……」旭朝偉冷冷的說道。
「是啊，」老婆婆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擺在不遠處的神像：「他是很狠心呢。」
說著她從桌子底下掏出了一個罐子：「放了上千年的桃花釀，要喝點嗎？」
旭朝偉搖了搖頭。
老婆婆便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仰著頭一飲而盡。
「嘶~」她皺著眉頭感嘆：「真的辣呢。」
「哈哈哈！」她無奈的笑了兩聲看著旭朝偉意味深長的說道：「不過，執行官不是因為作孽而受罰，而是因為執念超脫了世俗，破壞了神的規則讓神無法容忍……」
「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吧……等待神的原諒……」
……
墓地里，李旭才和大叔一起站在墓前，眼睛里既有喜悅又有悲傷。
大叔悄悄往前邁了一步，把懷裡的向日葵輕輕的放到了地上。
李旭才彎下腰來，把手裡捧著的一個櫻桃放在了地上。
陽光灑下，周圍颳起了陣陣微風，吹動了大叔的襯衫，也吹動了旭才的頭髮。
「老婆，今天是中元節，我帶兒子來看你了。」大叔眯著眼睛說道：「看！我們過得很好呢。」
他自豪的挺了挺胸脯，微笑著問道：
「怎麼樣？夠堅強吧？」
「我們帶了你最喜歡的向日葵呢……」
「哦！還有你最愛吃的櫻桃……」
「來，旭才。」大叔頓了一下，有些哽咽：「有什麼想說的嗎？」
李旭才咬了咬牙，眼神里閃過一道漣漪，他向前一步走，對著墓碑鞠了一躬。
「媽，我想你了。」
他彎著腰輕聲說道，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噗噠噗噠的掉了下來，在大理石的石板上留下了痕迹。
大叔望著兒子鞠躬的身影，抿了一下嘴唇，望著遠方突然騰空而起的一大群鳥在心中說道：
「老婆，你放心吧，我們現在的生活……很好。」
「以後……會更好的……」
……
「嘟~」一位交警筆直的站在道路中央擺動著手勢指揮著交通。
在他的指揮下，車輛有序的行駛著，在十字路口上川流不息。
「嘟~」交警又吹了一下哨子，讓左前方的車輛通行。
看著井然有序的交通，交警心滿意足的微微一笑。
這時，十字路口中間突然出現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一身黑衣，低著頭一步一步的走在川流不息的車輛中間。
「喂！那位同志！危險！」交警指著他說道。
男人像沒有聽見一樣，依舊低著頭一步一步的向他走來。
「喂！同志！」交警從指揮台上走了下來，一路小跑到了男人的身邊，皺著眉頭說道：「你這種行為很危險！」
「來！跟我到路邊接受處理！」
他伸手想要把男人拉走。
「徐偉，男，48歲。」
男人正是旭朝偉，他正低著頭念著自己手裡拿著的通知。
「七月十五日午時一刻死亡，死因:心梗死亡。」
交警突然愣在了原地，舉起的手定格在了半空中。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旭朝偉，然後不知所措的轉動著眼睛。
他猛的一回頭。
背後的指揮台上站著一位交警正認真的指揮著交通。
車輛有序的行駛著。
不遠處的角落裡，一群人圍著一個倒在地上的穿著一身交警制服的人。那群人神色慌張的一邊搶救著交警一邊大呼小叫。
「我……死了嗎？」
旭朝偉點了點頭，溫柔的回了一句：「是。」
交警慢慢的走到了那群人的旁邊，伸著脖子看到了自己。
「啊！」他一個踉蹌退後了一步，張著嘴巴不敢相信。
身後，旭朝偉走過來問道：「原本是節假日，本可以休息的，為什麼要替別人代班呢？」
「他有事，」交警轉頭看了一眼旭朝偉回答道：「如果我不來，這裡的交通會很亂的。」
「知道了。」旭朝偉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錶：「今天是中元節，在晚上十二點之前可以隨意活動，回去吧，你的家人正做著熱飯等你呢。」
「是嗎？」交警立刻笑了起來：「要趕緊回去吃熱騰騰的飯呢……」
「謝謝你。」他立正站好，對著旭朝偉敬了一個禮。
旭朝偉微微頷首，眼睛里閃過一絲尊敬。
交警靈魂轉身朝著家的方向走去，他的身體被人群團團圍住，幾聲救護車的笛聲傳來，人群讓開了一條路，一齊把他的軀體搬到了救護車上。
但為時已晚。
旭朝偉望著他的靈魂漸漸的消失在了遠方，深吸了一口氣，把通知收入了口袋裡，繼續沿著另一條道路巡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