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這湯，真的好苦
「那天之後，我就把她從醫院接了回來，住在二樓。」大叔指了指小賣部的樓上。
「旭才原本以為媽媽的病已經好了，那段時間非常的開心，一回到家就大喊大叫纏著她要吃好吃的。」大叔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其實我們一直想把事情告訴旭才的，可是到頭來誰也沒辦法狠下心來說出口······」
「有天清晨，我一大早就把出門買來的向日葵擺滿了她的房間，又往她的床前擺了一盤洗好的櫻桃。想著她一睜眼看到滿屋子的向日葵，吃著嘴裡的櫻桃，心裡肯定會歡喜的不得了······」
大叔說到這裡眼角已經泛起了淚花：「如果她看到了的話，肯定會歡喜的吧······可惜······」
大叔擦了擦眼角的淚，又擺出了一份堅強的模樣：「你看我，」他勉強的笑著，嘴角微微向下：「她希望我堅強呢。真是不爭氣。」
「她說她有自己的私心，那並不是想要活下去的貪心，」大叔咬了咬牙努力的忍著不讓眼淚留下來：「但是我也有私心啊，想讓她活下來的貪心，想讓她永遠的在我身邊笑著，永遠不要離開······到現在，我也不清楚當初答應她到底是不是一個對的選擇······」
「是的。」莫小鮮點了點頭，她擦了擦因感動留下的淚水繼續重複道：「是的。」
「既然做好了選擇，想好了自己終究要這麼做，想要吧一切都拋之腦後。這種選擇是艱難的，」她發自內心的說道：「縱使快樂再短暫也要忍受著痛苦嘗一下，這樣的決定並不容易做。也正因為如此，我相信，她一定認真考慮了很久吧。」
「因為儘管這樣她依舊不會感到遺憾呢。」莫小鮮眼前被淚水填滿，整個世界變的朦朧一片：「我想，這是最好的選擇了吧。」
大叔緩緩的抬起了頭：「是嗎？」
「嗯！」莫小鮮已經沒辦法說話，她狠狠的點了點頭，淚水從眼睛里甩了出來，在空中劃出了一條美麗的弧線。
外面，陽光依舊燦爛著，整個世界鋪滿了溫暖的氣息。從小賣部二樓的陽台往外看，可以看到遠方的角落裡有一大片向日葵，它們在肆意的面對著陽光，不諳世事，微笑著快活的瘋長。
······
「為什麼要記恨自己的父親呢？」邢子昂看著走在自己前頭緊張兮兮的男孩問道。
「記恨就是記恨。」李旭才嘴硬道。
「這不是我要聽的答案，」邢子昂快步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溫柔的說道：「我要聽具體的答案。」
李旭才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看著自己腳下的影子，一步一步的踩了上去。
「到了。」良久，他停在了一戶院子前面，轉過頭來看著邢子昂說道：「就是這兒。」
邢子昂點了點頭：「嗯。」然後他轉身走到遠遠的角落裡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在陽光下看著李旭才的身影。
李旭才在門前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按下了門鈴，裡面很快走出了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孩。看到李旭才，他顯然有些詫異。李旭才不知道和他在說些什麼，他們相互嘀咕了一陣，男孩連連搖頭擺手，李旭才後退了一步，說著話深深的向他鞠了一躬。
終於，邢子昂坐在那裡，遠遠的笑了出來。
在回去的路上，邢子昂雙手插袋，看著李旭才若有所思的臉，輕聲說道：「身上沒有了負擔吧。」
男孩停下了腳步，認真的望著他鄭重的點了點頭。
「這就是道歉的魔力啊。」邢子昂欣慰的笑了笑：「只要說出那三個字可以卸掉很重很重的擔子，別人在聽到那三個字也能放下很重很重的擔子。」
「是個很有用的詞呢。」
他挑起眉毛抿了抿嘴唇，看著陽光灑在李旭才的身上：「這樣就可以堂堂正正了站在陽光下了，感覺怎麼樣？」
「有種大石頭終於落地了的感覺。」
「原來是這種感覺嗎？」邢子昂羨慕道：「那肯定很舒服吧······」
「大哥哥，」李旭才突然揚起了頭，輕輕的吐出一口氣：「我其實並不記恨他。」
「我知道這或許是母親的選擇，但是在用那些媽媽留下的錢時，」李旭才噙著眼淚：「我總會想起她，想起她的不辭而別，想起她為了瞞住我每天都辛苦的為我做飯，還有她的笑臉······」
「在我花那些錢的每時每刻我都覺得自己的手無比的骯髒，就像媽媽拿命換來的一樣。」他皺著眉頭回想著那些零零散散的錢，搖了搖頭：「媽媽這樣離開了，自己就不應該幸福，不應該笑著，那是對她的背叛。」
他抹了抹眼淚，看著邢子昂微笑著：「我原本是這樣想的。」然後他轉過身，向著前方大步走去：「今天王延告訴我說，他媽媽說離開的人並不希望所愛的人因為自己的離去而悲傷，他們只是想被紀念而不是懷念，因為一旦被懷念就相當於他愛的人不快樂了。我想，媽媽也是這樣想的吧。」
「所以，我不準備繼續這樣了。」他捏著拳頭咬著牙下定了決心：「我要重新開始生活，堅強的生活下去！」
「很遠大的理想呢。」邢子昂聽著遠方的風，看著即將消失的落日，自顧自的喃喃道。
······
小賣部里，李旭才和大叔面面相覷。
「對不起。」旭才輕聲說道。
「我也對不起。」大叔也輕聲說道。
最終兩人抱頭相擁在了一起，沒有哭，滿臉寫滿了堅強。
傾城河岸的風吹過，吹動了小賣部的風鈴以及遙遠的燭火，吹動了每一位在思念親人的無比溫暖的心。
小巷子里，一個女人推開了「吱呀」老舊的門。
老婆婆抬起頭來，看著手裡的玉鐲，悠悠的說道：「我找了你一年，你今天竟然自己來了。」
女人懷著抱歉給老婆婆鞠了一躬：「對不起，我有些事情沒有放下。」
「現在放下了嗎？」
「放下了。」
「那就坐下，把孟婆湯給喝了吧。」老婆婆從桌子下面拿出了一個精緻的碗，裡面隨即灌滿了一整碗湯：「喝了就什麼都忘了。」
女人點了點頭，微笑著懷念著自己的一聲，然後拿起了碗一飲而盡。
「這湯······真的好苦呢。」
「苦嗎？」老婆婆點了點頭。
「神說，前世不幸的人喝這湯嘴裡是甜的，前世幸福的人喝這湯嘴裡是苦的。」老婆婆看著女人收起了碗：「你的前世很幸福呢。」
「是啊，」女人轉過頭來看向遠方：「尤其是那天清晨的向日葵······」
「我看到了，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