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別無選擇
來人不是子期，而是女扮男裝的虞姬。
虞姬在見到項羽的一剎那，眼睛陡然變亮：她的籍哥哥安然無恙！
虞姬的嘴唇勾起，笑得若有若無。
項羽心中有些惱怒，他一把抹掉了臉上的鮮血，眼睛盯著虞姬，卻持劍穩穩的立在項梁的身前。
虞姬身後的百姓看見項羽手裡提著殷通的人頭，官兵跪伏在他身邊，都歡呼起來。
忽然，人群里起了騷動，虞姬立刻全身戒備起來，她握著劍。
項羽大跨步向虞姬走去，因為掛心虞姬，腳步很急切。
人群自發的讓出了一條路，項羽看到子期帶著塔石村的一眾兄弟接應而來，他立刻鬆了一口氣，站在了原地。
項梁看見子期，心裡的石頭也落了地，他呵呵笑了。
隨後，項梁馬上進行了部署，他將府兵分兩部分，分別交給子期、項羽，讓他們和塔石村的人合併。同時，項羽負責接管郡縣內的其他兵士。
短短几日，項梁就接管了會稽郡兵馬。項梁、項羽算是正式起兵，他們的口號是「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一場風波暫時塵埃落定了。
一連忙了幾日，項羽才得空回家。
虞姬看見項羽，不禁想起剛開府門時，他渾身是血的模樣，如今看著他安然無恙的回家，除了欣喜，還有濃濃的心疼。
她給項羽端過熱水，把汗巾放在桌子上，一言不發，只是定定的看著他。
這幾天，她食不知味、夜不安眠，每晚都合衣持劍、提心弔膽，生怕有什麼意外。她知道項羽在忙，不敢去打擾，怕惹他心煩、分心。就連子期，虞姬也幾乎沒見。她總是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一切順利，她安心等著就好！
如今看著項羽，虞姬恍惚覺得這幾日就像在夢中，項羽回來了，夢才變成現實，心也才踏實下來。
項羽身上散發著難聞的味道：有血腥味、有汗餿味。
虞姬拿過來一套乾淨的衣服。她幫項羽脫外衫，突然看見他胳膊上有一處劍痕，立刻緊張起來。
項羽雖然一直沒有說話，可他卻時刻留意著虞姬，感覺到她氣息不對，立刻轉過頭。看虞姬盯著自己的胳膊，他也跟著看過去，這才感覺到那裡隱隱作痛。
虞姬脫掉他的衣服，傷口完全露了出來，周圍的血痂已經幹了，所幸傷口不深，沒有傷及筋骨。
虞姬的眉毛皺在一起，她心揪了起來，呼吸也不順暢起來。儘管她很努力的在控制，眼淚還是奪眶而出。
虞姬立刻轉頭去拿盆子，不想讓項羽看見，她低聲說：「我去換水！」
項羽拽住了她，輕柔的擦掉虞姬臉上的淚水。
「娘子！不要哭！打仗哪有不受傷的？這點小傷不算什麼？我都沒有感覺到？」
虞姬轉身把盆子放下，痴痴的看著項羽，小心的為他披上衣服，低聲說：「小心別著涼了！我去打點水，把傷口清理一下！」
項羽一直盯著虞姬，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盡收眼底，十分不忍，他不想虞姬為他擔心、難過。看著虞姬的隱忍和控制，也是非常心疼，卻無能為力。
他低聲應了一聲。
虞姬邊說邊攏緊了項羽的衣服，眼裡滿是柔情，看的項羽非常暖心。
他輕擁了一下虞姬，連日來一直緊繃的身心，立刻鬆弛了很多。看著虞姬離去，身體放鬆之後便癱軟下來，項羽頓覺睏乏疲憊，他躺在床榻上，聞著床上若有若無的虞姬的香氣，身心舒暢。
等虞姬再回來的時候，項羽已經赤膊睡著了。
虞姬輕柔的為他擦乾淨傷口，仔細的上了葯，小心的包紮好。她生怕弄疼項羽，可他卻連眉毛也沒皺一下，毫無感覺，應該是累極了。
虞姬的眼淚忍不住一滴一滴落下來。她為項羽蓋好被子，脫掉他的鞋襪，仔細的把他的腳洗乾淨。
然後她坐在床前，百感交集。
「刀劍無眼，以後籍哥哥免不了會受傷，可是畢竟是血肉之軀……」
項羽大聲的吧唧著嘴，虞姬含著眼淚笑了：籍哥哥餓了！
她起身去準備飯食。
項羽在睡夢裡聞到飯菜香，立刻就饑渴難耐，他睜開眼睛，看見虞姬正在溫酒，嚯的坐了起來。
「好香！」
虞姬回頭淺笑，項羽立刻奔到案上狼吞虎咽起來。
虞姬給他倒酒，項羽一飲而盡，虞姬始終沒有說話。
「娘子！那日你為什麼不按照我的吩咐回塔石村？你知不知道我在府衙門口看見你，有多后怕？」
虞姬微愣，慢慢的說：「相公，你以為我說和你同生共死是說說而已嗎？你們去的那麼倉促，我怎麼能放心的去塔石村？子期一來一回最快也要一個多時辰，如果府兵不肯罷休怎麼辦？你與叔父人單力孤，我當然要想辦法！」
項羽嘆氣：「娘子，你一個弱女子，怎麼會有如此的膽量去召集人？那城牆邊上有幾十個看守，這次你是走運了，沒有任何意外。這樣的事你千萬不能再做了！如果你有什麼危險，我將置於何地？你讓我怎麼辦？」
虞姬點點頭：「相公！秦本就大廈將傾，不得民心，否則我也不會一呼百應！一切都是天意！你安心的做你的事！我會照料好自己的，以後休要為我擔心，做什麼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也是反覆思量過的！」
她給項羽又倒了一杯酒：「相公！你好好休息，如今箭在弦上、萬事俱備，你要籌謀的事還有很多，切莫為我掛心！」
虞姬的眼眸烏黑清澈，語氣也極盡溫柔，項羽看著看著，剛才那緊張的情緒又慢慢的放鬆下來。
「虞姬，國恨家仇雖然重要，可你要知道你在我心裡的分量，以後切不可冒進涉險！就算你要做什麼，也要事先與我商量，我們準備周詳，你與我不同！你再怎麼樣也是柔弱的，處在虎狼群中，萬一有什麼意外，可怎麼辦？」
虞姬溫柔的笑了：「知道了，籍哥哥！你吃飯吧！」
虞姬走到項羽身後，幫他按摩頭頸，問道：「現在一切都順利吧？」
項羽答：「比初始時好多了，人心也漸漸穩定下來，那些觀望、猶豫的人也打定了主意追隨我們！叔父那日就把原來郡府兵馬分成兩份，將他們分散開來。這些時日，我們又細分開來，全由我們的人帶領、監管，不會有什麼問題。」
項羽抓住虞姬的手，輕輕一吻：「娘子，辛苦你了！跟了我，讓你擔驚受怕了！」
虞姬繞到他的身前，坐進項羽懷裡，抬頭含情脈脈的看著他：
「相公說的哪裡話？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心裡是有底氣的，並不擔心！只是免不了挂念而已。」
接著，她神色黯淡了下來，低下了頭，欲言又止。
項羽抬起她的下巴，讓虞姬看著自己，眼裡全是柔情，他示意虞姬繼續說。
「只是，每每想到血流成河的場面，心有不安！每個人都有妻兒老小，他們的家人不知道會怎樣的傷心欲絕……」
虞姬一臉哀戚。
項羽輕撫她的臉頰，輕聲說道：「娘子心善、有悲天憫人之心。可你要知道，我也並不是恃強凌弱的人，我絕不會殺手無寸鐵的人。實在是形勢所逼，我不得不為，這是以命相博的戰爭，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亡，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也沒有選擇的餘地，猶豫一下都可能身首異處。娘子，這是我的命數，從我生下來就註定了別無選擇！」
虞姬輕輕的靠在項羽的懷裡，滿是無奈和心疼，她低低的說道：
「籍哥哥，看著血流成河，我雖心有不忍，可也沒有能力顧念那麼多，暴政之下，誰能盡得周全？令我更為憂心、牽挂的是你！刀劍無眼，你也是血肉之軀，我已經失去了父母親人，如今就剩你和子期，虞姬不能沒有你，也不能再失去子期了！」
項羽摟緊她，連日來心裡的戾氣消解了不少，全是對虞姬的感動和心疼。
「娘子，我不是答應你了嗎？我不會離開你一步的！你放寬心，不要擔心，我定會安然無恙，因為知道你在等我。」
虞姬抬頭，笑得柔美。項羽抱起她，向床榻走去……
在人前，項羽是響噹噹的人物，他嫉惡如仇、快意果敢，但是卸掉英雄的鎧甲，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有尋常男人的七情六慾、憂思牽挂。虞姬對於他來說，就是殺伐廝殺之後的人間煙火，就是他誅暴討逆之後的極樂人間，是他心口的蜜餞、是他靈魂的良藥，是堅實的後方、溫情的港灣。
虞姬的溫言細語、牽挂惦念、她的柔弱單薄無時無刻不牽動項羽的內心。不管他是紅了眼還是鐵了心，只要一想起虞姬，心魂就立刻回歸。
而對於虞姬來說，柔弱只是一層面紗，她為了項羽可以捨棄一切、可以敢做所有的不能為。功成名就、建功立業在她心裡都是過眼煙雲，虞姬在乎的只有項羽，陪她就是自己天賦的使命。每次見到他，虞姬都是滿腔的心疼，那疼痛由來已久、根深蒂固，就像深植在靈魂深處，就像帶著生生世世的衷情。
虞姬睡得很熟，感覺自己飄飄呼呼的，她來到一個仙氣繚繞的地方，遠處有若隱若現的桃林，耳邊有悠揚的鳥鳴。
虞姬抬頭，一隻通體雪白的靈鳥慢慢的飛過。
「這是哪裡呀？」
虞姬慢慢的向前走去，耳邊有隱隱的音樂聲。
「這是什麼樂器？怎麼如此悅耳？」她在心想著。
「雙成，你在磨蹭什麼？娘娘剛才在找你呢？」
她身邊一位仙娥匆匆走過，細聲對她說道。
「雙成？誰是雙成？」虞姬問著。
那仙娥莞爾一笑，柔聲說：「雙成！不要鬧了！一會我們要被罰了！」說完，她輕快的走了。
虞姬跟著她往前走去，遠處正在舉辦宴席，中間席位上一位男子喜笑顏開，旁邊坐著的女子花容月貌、美的絕色。剛才和她說話的仙娥，此刻正小心的呈上仙桃，叫了女子一聲「娘娘！」
那女子抬頭看著她，聲音格外悠遠：「雙成！」
虞姬覺得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雙成！」那女子又喚一聲。
虞姬往前走了幾步，忽然看見項羽手持利劍立在席中男子的後面。
她微笑的向前走去，嘴裡叫著：「籍哥哥！」
只見項羽神色一凜，表情哀傷、聲音格外清冷：「雙成！」
那聲音竟然響天震地，讓虞姬覺得心膽俱裂、傷心欲絕。
「雙成！」
聲音綿延不斷，紛至沓來，虞姬捂住耳朵、痛苦不堪。
「雙成、雙成……」
項羽被虞姬的喊聲驚醒，他搖晃著她：「娘子！娘子！」
虞姬醒悟過來，她睜大眼睛，頭上全是汗水。
「籍哥哥！籍哥哥！」
虞姬一邊叫著一邊鑽進項羽懷裡。
「做噩夢了嗎？」項羽柔聲問道。
虞姬喘著粗氣，抬頭望著項羽。剛才夢裡那男人和項羽一模一樣，那聲音如此真切、凄厲，他明顯不是籍哥哥！可他又是誰呢？為什麼聽到他的聲音，自己會如此心痛？還有，雙成是誰？為什麼叫自己雙成？自己又為何總夢見雙成？
「籍哥哥，你認識雙成嗎？」
項羽看著虞姬，輕柔的幫她擦著額頭上的細汗，低聲問她：「男的還是女的？哪裡人？」
虞姬嘆了口氣，想來他是不認識的。
項羽把虞姬抱緊了一些：「娘子，這段時間你太緊張了，放鬆一下？雙成又是什麼人？你去淮陰的路上結識的嗎？」
「沒什麼？我就是老夢見有人喚雙成，順便問問！」
項羽微笑，他溫柔的輕撫虞姬的頭髮，說：「有我在你身邊，什麼也不要怕！不管這雙成是誰，你要不喜歡，我替你收拾他！」
虞姬咯咯的笑了。
項羽接著說：「天還早呢！再睡會兒！」
虞姬把臉埋在項羽胸前，安心一笑：籍哥哥在她身邊，她有什麼可不安的呢？
虞姬閉上了眼睛，想起那男人絕望的喊聲，覺得心裡壓抑的厲害，她往項羽懷裡湊了一湊，縮成一團。
項羽立刻摟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