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相遇 打瞎你的眼睛
會稽郡。
郊外的午後,綠樹成蔭,花香四溢,樹梢、草叢裡蛐蛐的叫聲肆無忌憚,就像在舉辦盛大的慶典。
陽光在樹葉的縫隙間溫柔的撒下來,像道道彩色的絲線,隨著樹葉的飛舞——流光溢彩,甚是喜慶。一切美的像遺世孤立的仙境,如夢似幻。
有一個聲音不合時宜的傳過來:
「小姐,我們這麼偷著跑出來,如果被老爺知道了,一定會被打的!」
說這話的人是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她一身粗布衣服,眉目間全是憨氣。
在她前面是一個眉眼靈動的小姑娘,年齡比她要小,大概十一二歲。
「爹爹怎麼會知道?他以為我在背書呢?這個時辰不會醒的!」
她一邊走一邊搖動手裡的彈弓,眼睛四處搜尋著,心想:在家裡實在太無聊了,家裡並非錦衣玉食的富貴人家,為什麼非要把她按照大家閨秀來養育?還有身邊的小草,總是叫她小姐……
「小草,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姐!我是哪門子的小姐?」
小草連忙擺手,「不行!小姐本是王族後裔,我娘說我家世代為奴為仆,這是我們的家訓,我……」
少女一翻白眼兒:「又來了!」
她剛欲張口,忽然東南方向飛來幾隻鳥兒,說是喜鵲又不像、說是金雞也不是。它通體雪白,頭上有幾片彩色的羽毛,煞是好看。
少女立刻就被吸引,剛才的小小不快立刻被她拋到九霄雲外。
她向喋喋不休的小草一擺手、放輕腳步、屏住呼吸、拿起手裡的彈弓,微笑的瞄準……
那鳥就像通了人性,竟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發出悠揚的鳴叫。
少女的心猛地一驚:這聲音,我聽過的!
她微微愣神,然後馬上調整手裡的動作,快速的將彈弓里的石子彈射出去。
「叮噹!」
清脆的聲音傳來,少女定睛望去,她的石子沒有打住鳥兒,卻被忽然射出的箭擊穿。
「誰呀?」
她大叫,聲音清脆、嬌氣、還隱隱透著天生的柔弱。
一個黑影一下子從樹叢中跳出來。
「那麼美的鳥,你打它幹什麼?一個女孩子,怎麼連點慈悲心都沒有!」
說話的人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材挺拔,聲音渾厚。
少女氣鼓鼓的看他,心中一震:那眼睛,那眼睛她見過!那分明是兩雙眼睛!一雙滿含怒氣、不怒自威,一雙目不轉睛、柔情似水。
她的心砰砰跳了起來,少女覺得這莫名的心跳讓她心慌,快速的拿起彈弓,對著那眼睛就是彈射。
少年一驚,連忙用手裡的弓阻擋。
少女大喝一聲:「哪裡來的無理之徒,看我不打瞎你的眼睛!」
少年冷笑,前面的少女身著淡粉色的衣衫,絲絲縷縷的陽光把她映照的朦朦朧朧,看不真切長相。
他轉身欲走。
少女覺得氣不過,一下子跳到他的面前。
「你趕跑了我的鳥,還說我沒有慈悲心……」
少年的眼睛在看清她的那一刻變了顏色,眸色變深。少女心又咚咚咚的跳了起來,她止住了嘴裡的話。
他們見過,這感覺如此熟悉,少女在努力的回想。
她靈動的大眼睛若有所思,眼裡的光芒如流淌的清泉一樣攝人心魄,高挺俊秀的鼻樑下面,櫻桃般紅潤的朱唇輕啟——欲語還休,整個人面若桃花,發如浮雲。
「小娘子!我們在哪裡見過?」
少年在看她的第一眼竟然有種心痛的感覺,他沉聲問道。
少女有點無措,那雙眸子總是會讓她的心如鼓點一般的跳,定了定心神,她說道:「算了,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她轉身就走。
少年攔住她:「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
少女沒有說話,小草走過來,怯聲說:「我們小娘子叫虞桃兒,家住漓渚鎮美女山腳下的塔石村……」
虞桃兒用胳臂撞了一下小草,嗔怪她多嘴,有些緊張的攥緊手裡的彈弓。
少年挑眉一笑,伸手拿過她的竹彈弓,看著上面的粗製麻繩。
「我剛才害你弄丟了鳥,那我就賠給你一個小弓弩吧,姑娘以後可以防身,但不要打鳥了。萬物都有靈性,它又沒有傷害你!」
說著,少年從腰間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弓弩,做工精緻。
虞桃兒好奇的看了看,撇著嘴說道:「我上哪裡去找這種特製的箭呢?公子不是戲耍我吧!」
少年恍然一愣,確實是他粗心。
「大丈夫,為何無故戲耍於人?我是誠心送你的!」
他的雙眸閃動,繼續說道:「這樣,我回去改裝一下,明日同樣時刻,我在這裡等你!」
虞桃兒莞爾一笑,臉燦爛的就像盛開的桃花,明艷動人。
「好哇!不過我明日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出來,我爹爹不許我隨便出門!」
「沒關係,我等你,明日不行就後日,我這幾天在這裡暫住,一時半刻不會離開!」少年信誓旦旦的說。
虞桃兒喜笑顏開,她很喜歡那把小弩。
「好的!敢問公子大名,我無功不受祿,我也要送一樣東西回饋公子!」
少年溫柔一笑:「在下名為項羽!」
虞桃兒輕聲重複了一遍:「項羽!我記住了!那咱們明日見吧!」
說罷,她蹦跳的拉起小草,歡快的離開了。
項羽站在原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她的長發在腰間擺動,裙角飛揚,腦海里忽然出現一個相同的背影,還有銀鈴般的笑聲:「師兄!你快點!」
他斂住心神,想看清那背影時,記憶又模糊開來、飄散而去。
身邊的書童走過來,輕聲喚他:「公子!」
項羽迴轉身。
「咱們也回去吧!一會兒將軍要找你了!」書童說。
項羽默不作聲,臉上全是傲氣。他此次是跟隨叔父來拜訪老友,看這裡山清水秀,清新靈動,不覺得鬼使神差的竟來到郊外。那幾隻鳥也不知何時出現的,竟一路追隨鳴叫,這才遇到了虞桃兒。
項羽想到虞桃兒,嘴角慢慢勾起,遇見她,他就有種不舍的心痛,還摻雜著莫名溫柔的心動,絲絲縷縷的流入心田。
他看了看手裡的弓弩,對書童說:「我們回去!」
身後不遠處,那幾隻雪白的鳥兒發出悅耳的鳴叫,拍拍翅膀,向天際飛去,轉眼間就化成彩色的光束,氤氳一片,它們等了好久,終於完成了使命……
第二天,項羽早早就來了,漓渚鎮並不大,叔父好友家裡同他一般大的少年實在無趣,他昨天連夜改好了弓弩,迫切的想見昨天那個精靈可愛的虞桃兒。
等了很久,都不見她來,項羽有些不耐煩,他順著虞桃兒那日離開的方向,慢慢的向前走去。
只聽前面窸窸窣窣的聲音,項羽是自幼習武之人,他立刻警覺起來。
「小姐……你快把鞋穿上吧!要是被石子割破了腳可就不好啦!」
「你閉嘴!把魚嚇跑了,我就不和你好了!把你賣掉!」
魚兒立刻噤聲。
項羽謹慎的扒開草叢,就看見虞桃兒和小草兩個人站在小溪里抓魚。
虞桃兒光著腳,衣服別在腰間,露出了一截潔白的小腿,她的臉雖明媚動人,卻也稚氣未脫,一雙眼睛專註的盯著水面,長長的睫毛一扇一扇的,稚氣中又顯出幾分嫻靜,很是可愛。
項羽拿出他改完的小弩,對著水裡閃過的黑影,毫不猶豫的按動扳機。
「嗖」的一聲,水花四濺。
虞桃兒大聲驚叫,被嚇的一下子坐在了溪水裡,她的前面翻出了一個白色的魚肚。
她向岸邊望去,項羽笑著抱胸而立,嘴角的笑容帶著些許玩味!
「虞小姐,可讓我久等了!我以為你是被爹爹捉住了才會如此姍姍來遲,原來是被魚絆住了!」
他用下巴向前面指了指,接著說:「不用謝我了!送給你!」
虞桃兒張著嘴,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回過神,聽項羽說完,她才把嘴閉上。
麻利的把魚裝在背簍里,遞給小草,她快速的走到岸邊的石頭上,熟練的穿著鞋襪。
項羽一直看著她,那雙小腳白的透亮,他甚至都看見了小巧、圓潤的腳趾,小草連忙擋過來,不讓他繼續看。
項羽清了清嗓子,眼睛放在了別處。
虞桃兒穿好,走到他面前,清脆的說:「看在小弩的面子上,我不同你計較,小弩呢?」
她伸出手,那雙小手白皙,修長。
項羽看著她的手,忽然心中歡喜,他發現虞桃兒的指尖有明顯的繭子。
「你會彈琴?」他問道。
「當然!我爹爹天天強迫我練琴,跳舞,你問這個幹什麼?我的小弩呢?」
項羽抿嘴笑著,雙眸的顏色變成了深灰。
他拿出連夜新做的弓弩,為了適應虞桃兒比他要小得多的手,他還特意改小,費了很大的力氣進行打磨。
虞桃兒張著嘴,滿臉的興奮,她接過小弩,脫口而出:「這麼漂亮的東西應該有個名字,叫它流雲吧!」
她拿起小弩,欣喜的擺弄著,看見項羽腰間的另一個,問道:「你怎麼還有一個?」
項羽答道:「我給你新做了一個,我這個有些大了,你拿起來不方便!」
虞桃兒開心急了,拿起石子對著河邊的石頭就開始彈射。
可惜打偏了,她微笑著毫不氣餒,又打了一個,依舊沒有打中。
項羽走到她的身後,輕聲的說:「這個和你那彈弓不一樣,彈弓為防止打到手,要偏一點,它不用!」
項羽把著虞桃兒的手,頭靠近她的臉,說道:「你的眼睛和上面那個機關,還有目標要形成一條線。」
說完他眯起眼睛,輕輕的握住虞桃兒的手,指尖一用力。
「嗖」的一聲,對面的石頭被擊中。
虞桃兒呵呵一樂,迴轉頭看著項羽,語氣難掩興奮:「好厲害呀!」
項羽英氣的臉近在咫尺,她臉一下紅了,連忙退開一步。
項羽也覺得心臟漏跳一拍,近看,虞桃兒的眼睛就像一汪清泉——純凈美好,白皙的臉泛著淺淺的桃紅,更顯明艷,整個人特別動人。叔父府上有很多貌美的侍女,但沒有一個像虞桃兒這般。
項羽平時不喜讀書,此刻腦子裡卻出現了詩經中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虞桃兒就像一朵桃花,妖艷的綻放在一片光芒里,讓人忍不住側目。
他獃獃的笑著。
虞桃兒努嘴:「笑什麼?我只是剛拿到,還不習慣而已,我用幾天就會用了!」
項羽從身上摸出一個袋子,拉著虞桃兒的手,輕輕的放在她手裡。
「我給你準備了鐵彈,以備不時之需,石頭的殺傷力畢竟有限!」
虞桃兒掂量手裡的鐵彈,心裡更加開懷了。
項羽的手慢慢的成拳,他心跳加速。這是他第一次碰女人的手,還是那麼一雙柔軟、細嫩的手。
項羽痴迷於練武,除了練武,身邊的一切都不會入他的眼,虞桃兒是第一個靠近他的女人,雖然像一個孩子!
虞桃兒左看看她的流雲,右看看她的鐵彈,心花怒放。
忽然她把手伸向發間,抽出一根五彩纓線,微笑著說:
「我今天出門也沒帶什麼!公子的弓弩和彈丸我無以為報,這個就送你——聊表我的謝意!」
項羽一愣:虞桃兒送他五彩纓線?
小草在旁邊跳了起來:「小姐,使不得!不可以的!」
虞桃兒不明所以,她悄聲說:「有什麼關係,我回去和娘說丟了不就好了?那我們拿什麼送人家?」
小草緊張的快速說:「這五彩纓線是你成親時,你相公解下的,你怎麼能隨便送人呢?」
虞桃兒愣了一下,想了想,緩緩的說:「項公子,我明日再回贈別的吧!這個我先拿回來!」
說完,她便去取。
項羽立刻把手舉高:「虞桃兒!已經送我了,豈有要回去的道理!我就要它了,不必再回贈了!」
虞桃兒大驚:「我年少無知,不知道這個東西是幹什麼的,項公子,你還我吧!」
她可憐兮兮的央求。
項羽大笑:「送了就是送了,我便當它作數!」
說完他哈哈笑著把纓線揣進懷裡。
「你那魚不吃了嗎?要不要我幫你烤?」
虞桃兒聽見烤魚,也顧不得那纓線了,她急忙跟上去。
「你能生火嗎?」
「能!」
「你敢殺魚?」
「魚有什麼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