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李明山此人
入夜時分,波瀾月色,湖水漣漣,四周寂靜,只有船在不停往前。
經過一天一夜,船於第二日清晨,停在了鳳州郊外的渡口旁。
碼頭人頭攢動,熱鬧無比,吆喝的叫聲,走卒小販,像是個小市集一般。
三人下了船,吳路去找接應的地方官府,二人便站在原地等候。
鳳州,是江南一帶的大城,這裡的風土人情,與京城完全不一樣。
正值盛夏,吳路去了一會還未歸,日頭已盛,謝遙曬得有些熱了,瞥見一旁的茶棚,道,「大人,我們去那避一避這日頭吧。」
待吳路與人歸來,二人已坐在茶棚喝了一會白茶,遠遠看著吳路正帶著一個大腹便便的官員和差役往這走來。
那人到了跟前,慌忙行禮,道,「鳳州縣令方冕,見過楚大人。」
鳳州知府一案,經由商議,又回到了鳳州縣令手中,等待上級來人接管。
「走吧。」
幾人同行,剛到縣衙,方冕便道,「楚大人,一路舟車勞頓,下官已經擺好了接風宴,大人……」
「不吃,先去看宛秋平。」
楚昭既然說不吃,那人便帶著人去了後院,宛秋平的屍體就停放在那。
剛一進屋,便聞到一股令人幾欲作嘔的味道,正是盛夏,屍體已經開始腐爛發臭,宛秋平人雖平平整整的躺著,可身上和手臂上全是刀痕,臉倒是乾乾淨淨的。
謝遙用手帕捂著鼻子,湊近仔細看著,半晌退回楚昭身邊。
吳路問道,「當初驗屍的人呢?」
縣令答道,「就在外等候著。」
三個仵作被傳了進來,剛一進屋,皆是一臉極力忍耐的表情,上來行了禮,楚昭圍著屍體走了一圈,問道,「你們三人來說說,當初驗屍的結果。」
「當初我們三人趕去青山寺時,宛秋平已經氣絕,身體發涼僵硬,根據現場情況,大概是戌時左右死亡,經由一夜,四肢僵硬,身上逐漸出現屍斑。」
「李明山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酒館的?」
方冕答道,「經過我們查證,李明山是申時去的酒館,一直待到半夜才回來,所有相關證人,現在都在官府的控制之中,楚大人若想要見誰,隨時都可以。」
「李明山呢?」
「被扣在縣衙內。」
楚昭負手,看了一眼屍體,道,「讓他來回話。」
「是。」
吳路跟著方冕走了出去,一具已經發臭的屍體,實在看不出什麼端倪來,謝遙也跟在身後,出門的時候不小心絆到了門檻,險些摔倒,慌忙中不由奮力一抓,楚昭被她一把抓住胳膊,一時沒有防備,一個趔趄,扶住木門,站定后回頭瞥了她一眼。
謝遙暗道糟糕,訕訕地笑著放開,「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是這的門檻,太高了。」
她本是給自己找個借口,可低頭一看,頓時樂了,忙道,「大人您看,這真的不怪我。」
那門檻比一般的門檻高了半截,若是尋常人未察覺,被絆倒是正常的事。
楚昭低頭看了一眼,不置可否,淡淡說了一句,「莽莽撞撞,小心些。」
二人落了單,說的話前面的人自然也聽到了,其中一個仵作道,「不怪這位差爺,我們鳳州的門檻,做的就是比別的地方的門檻高些,外地人來的時候,免不了要摔上兩回。」
幾人朝大堂走去,謝遙問道,「門檻做高,有什麼寓意嗎?」
「早年鳳州不是常發大水嗎,將門檻做高,有擋災擋難的意思。」
「還有這種說法。」
有人接道,「本來只是一種小迷信,可是這幾年風調雨順,這事傳開來,幾乎家家戶戶都加高了門檻。」
謝遙點點頭,跟著到了大堂,堂上只有方冕和吳路,帶著一臉灰氣的李明山,男人聽到動靜,抬起頭來,露出一雙波瀾不驚的眼。
那雙眼裡面有許多情緒一閃而過,極快的、讓人無法抓住,最後皆歸於平靜,然後微微驚慌。
楚昭走到一旁,並未高坐,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和宛秋平結識多久了?」
「六年。」
「那日在青山寺,你們為何吵架?」
「為了一些瑣事意見不一致,就吵了起來。」
楚昭面無表情,扭頭看著他,道,「什麼瑣事,說來聽聽。」
這些話,李明山早就說爛了,可此刻還是重複道,「那日我與他,因為一首詩吵了起來,本就是一首詩而已,可是後來吵著吵著,兩個人都有些上了火,鬧得有些難看,我一時鬱結,越想越氣,便獨自一人下人買醉,是我的錯,那日若是不丟下他一人,或許宛兄現在還好好的……」
楚昭卻道,「因為什麼詩吵起來的?」
「杜大詩人的登高。」
「怎麼吵的?」
李明山微微詫異,抬起頭來,沉默了片刻,道,「我覺得最後兩句……」
他頓了頓,不知在想些什麼。
楚昭道,「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李明山點點頭,「我覺得這兩句最好,可他非覺得開頭的兩句最好。」
聞言,謝遙忍不住插嘴道,「你們就為了這吵起來了?」
李明山苦笑一聲,「是,就為這,大家都是識墨之人,對於詩句的理解也各有不同,現在想想,當日實在是不該與他爭執。」
謝遙實在不明白,一首詩,有什麼好吵的,可看楚昭未有異樣,或許只是她的孤陋寡聞罷了,便又閉上嘴。
楚昭笑了笑,道,「我倒是覺得,這最後兩句,杜大詩人寫得一般。」
「大人為何這麼說?」
「我就是覺得一般,不行嗎?」
李明山無話可說了,遂又沉默。
楚昭又道,「後來呢?你回來的時候,為什麼不回自己房裡,而是去了宛秋平的屋子。」
李明山答道,「我喝了許多酒,想了半天,覺得白日和他吵起來實在有失男子氣度,便想去講和,可迷迷糊糊的竟在門口睡著了,當時推開門,屋內黑著燈,我什麼都看不清,自言自語的說了兩句話,就昏睡了過去,直到天亮……天亮醒來才發現,宛兄……宛兄居然遇害了!」
「殺人的刀就在你手上,你怎麼解釋?」
「大人,小民真的冤枉啊!不是我殺的,我與宛兄幾年同窗,視其為我平生好友知己,我怎麼會害他!」
他頓了頓,繼道,「我與宛兄許久未見,好不容易見上一面,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結果!」
好久未見?
謝遙忍不住問道,「你不是鳳州人嗎?既然與他是好友,怎會許久未見?」
「三四年了,三年多前,我孤身出門遊歷,那天剛回鳳州,就接到了他邀請出遊的信,自然什麼也顧不上,欣喜奔往。」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