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性情劇變(1)
我暗中思量了片刻,心中已隱隱有了打算。
我回眸看了陸景候一眼,他正默默朝我看著,我心下思忖一番,對他低語道,“公子,你信不信得過我。”
他點頭道,“我信姑娘,不知現下是什麽打算。”
“你現在與馬車夫說,叫他調轉車頭,繞過皇宮往北走,”我一字一句道,“去若仙齋。”
趁著現下還未接近城門之時,我們調轉了方向,朝著北邊一路行去,馬車穿過一片鬧市,搖搖晃晃,陸景候扶著我讓我不至於被拋在半空,我暗暗舒了一口氣,到了若仙齋,便有辦法了。
車夫急急趕了車,尋到了若仙齋門口,我掀開車簾時他駭了一駭,陸景候掃了他一眼,“怎的?”
“這……這姑娘是何時……”
“哪裏有姑娘?”陸景候道,“除了我,莫非還有其他人。”
車夫顫顫巍巍接過他遞過去的一足錠紋銀,縮頭縮尾地又樂了道,“沒有沒有,老夫老眼昏花,看錯、看錯了。”
陸景候道,“本是讓老先生送我去江南,可如今您也看到,城門被封,您回去若在複命時遇見了王公公,也千萬要與他說一聲,道城門被人阻了。”
車夫忙忙點頭,陸景候笑著將他送走後,回身朝我道,“這裏是姑娘的熟識處嗎。”
“是我長姐的宅子,她與她郎君都是醫術高超之人,”我笑著帶他走進去,“我讓她幫幫忙,與我們……”
話未說完,我整個人都僵直在了原處,本想說讓姐姐與我們二人易容了再出城門,好教淮寧臣認不出我們來,卻是……
院中被兵士團團圍住,我若不是與淮寧臣直直對望,幾乎是要以為我當下做起夢來。
這情景與當初陸府被抄如此相似,數月前的噩夢一舉侵襲而來,我被這突發的險情驚得趔趄,陸景候在後頭將我忙忙扶住,淮寧臣他身後有一幹士兵,將我姐姐的前院堵得水泄不通,我恨恨地與他看著,他麵無表情負手站於院中與我看來,嘲諷一笑道,“蘇蘇,你費勁許多心思,到頭來,卻還是又落在我手裏。”
“行舒,”我再不想與他們一夥人為敵,服軟了也不是壞事,垂眉歎道,“你放過我罷,也放過自己。”
“放過?”他挑眉一笑,一身官袍在風中抖索凝練,語意傲然,“我何嚐放棄過你?縱是你心愛之人不是我也罷,縱你怨恨我處處陷害你們也罷,我也是從未放棄過要得到你的念頭,我此生認定是你,便沒有其他人能將你從我眼前帶走。”
我深吸一口氣,暗自擋在陸景候身前,“那是你與我的事情,與我姐姐她們並無相幹,你把官兵撤了,剩下的事情,我們再好好說。”
“從前便是好好說,你可有聽過我隻言片語?”他眯眼來質問我,神色盡皆是被我那一出假死弄得遭受背叛的意思,“我教你等著我回來,你倒好,聯合我給你請來的大夫一同來欺瞞我,我若不是心中起疑,如今隻怕你就和這個男人一起遠走高飛了罷!”
“你這話說的當真不堪,”我麵色發冷,氣得嘴皮子都要抖起來,“你還講理不講理了?這個 男人?這個男人是誰,是我結發的夫君!你先將他害得入宗人府讓他記憶全失,又使出陷害我的計策,在女帝麵前巧言令色救了我,明麵上的確是救了我,實際卻是將我困在那淑玉宮,消磨我的耐心毅力來委身於你!”
“你對我避而不及,是你逼的我!”
淮寧臣上前就抽出了身邊刀鞘,我心中暗沉,轉身就要推開陸景候,叫他快逃,卻是我見了他青白麵色,駭得說不出話來。
我此生,再也未見過陸景候清清冷冷的麵上,出現過如此多的神色。
焦慮不安,仇憤痛苦,平靜自若,其餘的神色令我難以用言語描盡,我驚得一把握住他的手,厲色叫道,“二哥!你怎的了!”
他緩緩抬起頭,眸光似凝練出一把泛著嗜血之色的長劍,我目睹那些焦灼的神色混在一起,漸歸於平靜,卻又在淮寧臣迎麵一刀的瞬間,大放異彩。
他空手舉起,不過是閃劃雙眼的那一刻,我再定睛去看時,淮寧臣一臉痛苦地丟開了手裏利劍,扭曲著跪在了地上。
我顫著舉頭去看陸景候,他昂著頭,閉目負起手來,淡淡道,“你還不配。”
淮寧臣雙眼泛著血色,麵目猙獰地還待起身,陸景候卻是瞬移到他身邊,伸出手低下一截身子,扼住了他咽喉緩緩將他提起來,輕聲道,“我說過,你不配。”
我拿不準陸景候此話含義,隻得低低寒聲道,“二哥……”
“嗯?”
“你……你都記起來了……”
他回身掃了我一眼,我整個人便似被投身冰窟一般,從頭寒沁沁涼到了腳心,這神情目光,不該是陸景候的。
他從前再冷酷無情的時候,也尚在看我的時候有一兩分溫情意味,可方才。
他看來的那一瞬間,我以為我自己,就要被他那寒色錚錚的目光,割成了兩截。
淮寧臣麵色漲紅地被他扼得喘不過氣來,我大驚失色地叫道,“二哥不可!這是朝廷一品大員,若是他有個好歹,我們都不好交待!”
“朝廷?”他低低一笑,話音無限宛轉,卻比修羅還要讓人生出三分懼意,“是那個害我窩囊到如今的朝廷?”
我惶惑不安到極致,終是沒了力氣再與他說話,隻得道,“二哥……莫要再與朝廷扯上關係了罷……我……我們是可以回江南安生過日子了的……”
話音到最後,我幾乎是要哭出來,我倒寧願陸景候還是如失憶之前那般溫和,我也不至於,連話都不敢與他說。
他鬆了手,掀袍將淮寧臣扔在了旁邊地上,便如丟開一棵草那般一絲氣力都不用,在我被極度驚懼撐起的狹小視角裏,我見到陸景候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淮寧臣,輕描淡寫道,“將這些人撤了,我饒你一命。”
淮寧臣像是瘋了一般忽而大笑起來,他盯著我放肆地笑著,繼而用他那雙突生悲憫目光的雙目狠狠盯緊了我,吐出一口血沫子出來,“蘇蘇,這就是你要相守一生的人麽?”
陸景候腳步一挪,我慌忙出聲道,“不要!”
他也果真將腳步止在原地,卻是全身包括他被風鼓起的衣袖裏,都充斥了大片的戾氣。
我緩緩上前走了幾步,朝著淮寧臣又輕又小聲地問道,“我姐姐呢,她在哪兒?”
淮寧臣的麵色一片蒼白,猶如一片灰白的天幕讓人生出無限哀思來,他沒有回我的話,隻是將雙目緊緊閉上,再未給我半分視線。
院中還有許多官兵,我輕聲道,“將淮大人送回府上去,將城門口的兵撤了,否則,你們一個都走不出這裏。”
候了許久,各人都是不敢動作,我高聲道,“今日可是都是亡於此地?!”
那夥人如驚弓之鳥,個個都跳起腳來,三兩個膽子大的上前,畏首畏腳地將受了重傷的淮寧臣攙扶起來,走出了府門,我知他們應是淮寧臣的親衛,轉身道,“待得淮大人醒來後,便交給他一句話。逢君不若不見君,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陸景候冷冷看著我,“你與他有昨日?”
我吸了一口氣,竟是自己率先笑出來,這院子空落落的,回音旋著又躍進我耳中,嗡鳴不已,“你不是都記起來了麽,還來問我?”
他神色又冷下幾分,我轉過身去,歎道,“在宗人府的事情,你記得多少?”
“怎的?”他走到我身前來,傲然地看著我,“那不過是我性格大變之後的事情,你還當真?”
“你知不知……”現下的你,也是性格大變。
我凝眉抬眸去望著他,“罷了,你如今呢,還是回江南麽?”
“聽你這話,是不與我一同走了?”
他眉峰挑起,似要薄怒盡發,我又是歎道,“我不知我姐姐去向,這若仙齋不知被淮寧臣占了多久,問他他也不會告知我,我若是去了江南,隻怕這輩子,都再見不到她了。”
“若是她不願回來,你道你守在這裏還能再見她麽?”他哼了一聲,不由分說將我往外帶去,“與我一同走。”
“我還有一事未完,走不得。”
他的手被我甩開,眉目間有一簇火瞬時燃了起來,我的心狂跳不止,怕觸怒了如今這個起怒無常的他,隻得服軟道,“我身子不好,一定要等我姐姐給藥來續命的。”
其實哪裏是我要藥,我不過是想,讓姐姐與他瞧一瞧,為何他這性子比從前未失憶的時候還要讓人懼怕三分。
他不說話,隻是抿唇豎眉,沉默地緊緊看著我,我手足冰涼道,“我若是在半路上犯起病來,隻怕更不得好,況我這病的藥方向來是姐姐與我開的,換了別的大夫,也指望不上。”
“我陸家製藥數代,”他輕蔑一笑,“你還怕沒得救?”
我噎住,無話可說,他又道,“況我記著,你就是體質弱些,何嚐有過什麽病?”
“在你我未在一起的時候……”我依舊不甘心,僵著與他說道,“我胡亂服顧一些藥,誤打誤撞將我發色變回從前的青黑,卻是對體內的元氣傷得不輕。”
他眼皮未抬,“誰與你請的大夫。”
“淮寧臣……”
他驀地一笑,話音中顯出無數的咬牙切齒來,“那我剛才,還未好好謝謝他。”
我在旁邊止不住輕聲喘氣,實在是受不得他這般狂傲,索性將心一橫,將手輕輕搭在他腕上,正待開口說話,他似乎有些抗拒,欲將我一把揮開,卻是回眸意識到是我,這才忍下。
我心有餘悸,慢慢開口道,“二哥……”
“說。”
“我有一事求你……”
“何事。”
我壓住一顆狂跳的心,將唾沫咽了咽,“對我可否好些,我、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