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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未知平靜(1)

  “差人將她先送回京,待女帝去撫恤,”陸景候麵無神色直身了轉回來,麵向了眾人道,“不知各位可知,方才這杯酒,是怎麽回事?”


  我伸手就要去端另一杯,他卻是先我一步,將那另一杯完好無損的酒盞挑眉冷笑一聲輕輕揚袖擲在了地上,一時間又是一陣刺鼻氣味騰地而起,我怔怔地看了那一陣青煙嗤嗤直冒,不自覺便朝了白術看去。


  她袖著手木然站著,置身事外的神態讓人不好去親近,我看了她半晌,希望她能轉眸看一看我,卻是無法。


  我眼角的餘光注意到陸景候的麵容逐漸從席間眾人轉向了白術,我心中猛地一提,有些懼怕地將陸景候的手握住道,“你發現什麽了?”


  他眸間有光閃過,卻不動聲色淡淡道,“無事,想是林重恩的殘黨下手,不必管他。”


  笙歌再起,絲弦聲動,白術麵上有一抹複雜的情緒閃過,雖是極快,卻也被我所見到。


  這合巹酒又被重新端了上來,陸景候抿唇端了一杯,自己淺飲一口後才遞給我,那杯酒防止我手中似有火焰灼燒一般,我見他神色不變,不禁脫口有些後怕道,“你太大意,若是這酒也是有毒,那又該如何。”


  他垂眉無所謂一笑,仰麵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卻是不與我說話了。


  我有些語塞,不知他是不是懷疑起我與白術聯手投毒的事情,他飲完酒後隻是瞧著我手裏,我歎了一口氣,也仰麵飲盡了。


  各席爆發出一陣喝彩叫好聲,我從未喝過這女兒紅的喜酒,甫一入喉隻覺熱辣難忍,眼淚都要激蕩出來,陸景候將我猶在微顫的身子輕輕一扶,身邊立即有丫鬟過來將我攙著了。


  他揚聲道,“將少夫人送到新房,一切就簡而行罷。”


  白術正欲將母親扶回席間,聽了他這話霍地便道,“我妹妹此生也不過隻有這一次婚事,為何要從簡來委屈她?”


  陸景候眉頭一挑就要回眸去看她,我額心跳個不停,伸手便抱住了他欲回身的腰,低聲道,“你若現在有時間,便親自送我回去罷。”


  他身形一頓,我低低歎了氣道,“我想你了。”


  之後自不必說,他未管白術在身後破口大罵,竟是當著眾人的麵將我橫打抱起,挺身出得門去了。


  我與他的新房走完了這條回廊便到,與上廳隔得很近,有兩名侍婢在前麵急步走了去開門,一直打點著的喜婆在後頭低低笑了一聲,道了聲恭喜少爺,又說道,“民間有俗,待會要讓少夫人吃餃子。”


  我張了嘴欲說還不餓,卻是陸景候斜了斜唇,“你下去準備,另外,我成親之事不可傳回陸家。”


  直到許多年後,我回憶起那時的情形,還依舊覺得,他一身朱色廣袖長袍與天邊暮色斜陽映出來的彤雲融在了一起,那雙長久蟄伏寒冰的眉眼裏竟是無端融融地漾出了無盡春水,幾近要將我湮滅。


  我還記得,他那時吻了我。


  燃起的紅燭與香爐冉冉而起的紫煙升騰吐息,衣帶褪去,我相愛極久的人終於再不會與我分開了。


  白術第二日與我說,投毒未成,我是有責任的。


  我不知如何開口,訥訥看著鏡子裏眉眼含春的自己,總覺得怎樣看都不像了。


  “過會便要回京,你是打算跟定他了麽?”


  我默然想了半晌,抬眼看她道,“都成禮了,除了他,我也跟不了旁人了。”


  “你不過依舊是心念未定,還拿成禮不成禮這件事來推脫,”她從鏡子裏與我對望著,“不過昨日事情失敗了,我也不好再下手,既是你還是放不下,先前的都不過是在與我戲言,那便算了罷。


  她轉身要走,我覺得她神色有股子決絕之意,猛地回身去拉住她道,“昨日我並不知情,母親與你緣何被陸景候請到了上廳之中,後來我見你並沒有反對,我便以為……”


  “我當時隻是在想如何給他投毒,畢竟這樣好的機會是不多的,”白術低頭俯視我,眸光裏全是冰冷,“不過陸景候既然不是反賊,與朝廷平叛我也不好對他如何了,蘇蘇,你安心做你的夫人,我與母親去淮軍找我肚子裏孩子的父親。”


  “白師父也會回京的,姐姐不若與我們一齊走,路上也有個照應,”我頓了頓,“我知道他是殺父仇人,可我還是狠不下心,姐姐,就算你恨他,我也不後悔嫁他了。隻求你不要怨我,你覺得我可恥也好可恨也罷,我也終於是給阿留找了依靠了。”


  她靜靜站了一會,似乎是拿我的話沒有辦法了,捏了眉心歎氣道,“你是我妹妹,事到如今我也隻有希望你更幸福,既是你無意再起殺戮,我也不再提這事了。”


  我喜極一笑,正要謝她時門外跑來了一人,口裏嚷嚷道,“少夫人,陛下派了京官來下旨,少爺請您與白姨母出去接旨哩!”


  白術聽不慣他江南話,將我拉了起來往外走,還道,“阿留小公子在哪,也尋他過來。”


  “小少爺在少爺書房寫字,今日少爺起了大早與他去說話,小少爺很是高興哩,”他一麵疾步走著與我們帶路,一麵不時回身與我們道,“少夫人快些,那傳旨的大人似乎有些急。”


  畢竟是女帝派來的,怠慢了也不好,白術知道我想法,拉起我便道,“走快些。”


  待見到了所謂的傳聖旨的京官大人,我額間的一滴冷汗才濕答答地流下來。


  他站在一派已是跪伏的眾人之間負手挺身,眉目蕭索,遙遙地望了我來,“蘇蘇,你近來可好?”


  我訥訥無言,白術抓住了我手往前走了幾步,作了禮道,“淮大人有所不知,我蘇蘇妹妹,一時成了陸家的少夫人,日後還望淮大人以名分相稱方才不負過往情分。”


  我站在淮寧臣六步遠的地方,生生見了他的麵色從白成了慘白,一雙朱唇更是抿得慘淡無血色。


  腰間被一隻手環上,陸景候從我身後低語道,“今日我起得早便未叫醒你,當時隻想著阿留了,你可莫要怪我。”


  淮寧臣也是習過武的,耳力自然非同一般,他默然了一會更是慘無人色,輕聲開了口,隻是這一開口,就再也未看過我一眼正臉,“傳聖上口諭,陸軍李軍收歸淮軍,並作一路回京受封。另因樂易郡主德行有失不堪得此名號,又念禦前女官蘇木雪出身本自定國公府,且於戰有功,封之長平郡主,陸景候依舊承郡馬一職,待回京正式封賞。”


  他一氣說完,因著隻是女帝口諭,沒個黃帛聖旨當作見證,淮寧臣也未多逗留,臨走時看了陸景候道,“望陸兄好好待他們。”


  他如今都是稱他為陸兄了,口中的他們,也自然指的是阿留與……與誰。


  我自欺欺人地想,許是旁人罷,總歸不會是我了。


  他與我度過的一段時光太短,短至而今除卻阿留,也找不出其他的回憶來。


  一幹人被小葛打發到軍營裏去了,陸景候托付白術替我收整行裝,自己去了書房接阿留,白術望著他背影茫茫然看了一陣,直到他身形隱在了這府邸的樹影之間,她緩緩張了嘴道,“果真是有緣分麽,阿留從來不喜生人,昨日被陸景候抱著也竟是不吵不鬧的模樣。”


  我與她並肩站了一會,歎了氣道,“咱們去給母親收拾一下東西,過會就該走了。”


  白術與我緩步走著,至半路時她又出言道,“將母親安置在我若仙齋吧。”我詫異抬眼去看她,她麵容似悲似喜,如出岫之雲漸漸隱去了神色,“我與母親十多年未見了,讓我與她多待些時日,你先在陸府好好學習如何相夫教子,等我孩子要出世的時候再送母親過去。”


  我點點頭,輕聲與她笑了笑,“都依你。”


  那時秋意正好,高陽晴空,我守著失而複得的親人,仿似滿懷欣喜得有一個輪回那樣長。


  回了上京便是入陸宅,我雖又多了一個郡主的身份,也未受多大影響,陸景候依舊被人喚作公子少爺,不過我的稱呼便從以前的蘇姑娘蘇大人換作了少夫人了。


  偶爾會有京城裏土生土長新來進府的丫鬟將我喚作夫人,又立即被江南的舊人糾正過來,我自然理應成了唯一的少夫人。


  陸景候深居簡出,似乎忘了他還要造反一事,成日隻是教阿留習字題詩,或是帶我出去街頭巷尾四處走動,並未與從前的部下有過多的來往。


  自我那時回京進宮一次後,女帝便收了我出入宮門的牌子,教我住在陸府裏,淑玉宮也另外安排其他宮人住了,王喜倒是落了一次淚,說我真真是長成了大人,成了相夫教子的郡主了。


  我知他是在為我高興,我也為我自己高興著,等了陸景候那樣久,他終於是與我在一起再不會分開了。


  隻是有時候在獨處之時,我總會覺得,陸景候對我有些平靜,似乎正常,也似乎很不正常,這平靜之下,或是隱藏了某些暗流,等著時機一到,便會洶湧而出澎湃擊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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