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與母認親(2)
阿留的小鼻子皺了皺,抱住我脖頸甜甜笑道,“我才不怕,小舅舅說我是小男子漢了,以後要保護蘇蘇的。”
我心裏震了一震,平地裏有風吹過,我思緒幾番起伏,也不知淮寧臣現今如何了。
白術與我往回走,卻是前麵有人低著頭走過來道,“蘇姑娘,公子差奴過來接您去喝杯茶水。”
聽她話音應是陸景候從江南帶來的,我有些遲疑,她抬首笑了笑:“奴之前在溯州城南的宅子服侍過您的,您莫不是忘了?”
我愣了愣,她又是對我楚楚一笑,貼近身來小聲對我說了句,“公子交待過不能讓郡主知道,還請姑娘快些隨奴過來。”
白術哎了一聲,“我隨她去。”
那女子怔了片刻,笑得有些勉強道,“公子說了不能讓其他人跟著,奴也沒有辦法。”
我看了白術一眼,“不怕,我隨她去一會便回來,你們安心等我,”我偏頭去看小葛安排的那兩個護衛,交待道,“勞煩你們照看周到些,有什麽事直接去找葛中尉,不必去找公子。”
我如今倒是更信小葛一些,那女子已是在前邊帶了路道,“公子此時正在南苑裏等著姑娘。”
公子。姑娘。
這兩個詞讓我心神有些微的恍惚,恰似戲文裏的才子佳人,也是讓紅娘來請時鶯鶯軟軟地說一聲道,“小姐,那廂的公子,已是候您多時了。”
那話不似尋常日子裏說的冠冕堂皇的話,總是浸了許多的迷離柔軟在裏頭,正是那女子抿起櫻唇朝我輕聲一笑道“姑娘看,公子便在那處”,我在此時透過那些回憶恍恍惚惚地朝前望了一眼,陸景候一身錦衣似玉,將將回身望進我眼底。
我心裏撲騰跳了一下,隨即再沒了波瀾。
他緩緩地揮了手,四周的仆婢都斂息垂首退下,我看了看前邊,是似海一般開得灼灼的木芙蓉,他垂眉抿著唇將我手輕輕拉住,帶著我緩步踏進那一片廣袤的花海之中。
我走了幾步停下來,眯眼笑道,“陸景候,這花顏色別致矜貴,你新婚時放在房內恰恰好。”
他也隨著停了下來,靜靜回身看了我,他雙眸間一派波瀾不驚,似乎我與周圍他正徜徉著的芙蓉花海沒什麽兩樣,“這芙蓉名三醉芙蓉,是我令人將上好的品種遍植此處,正是你從京中啟程的那日,皆是開了。”
“三醉,”我垂眼看著木芙蓉笑了笑,緩聲道,“果然是好名字,你洞房花燭是最喜之事,的確值得三醉。”
他目不轉睛地盯了我半晌,頎長的手指隨意伸向一旁的芙蓉將其折下時也依舊在看著我,他將那朵命不久矣的花的枝莖拿著放進我手裏,道,“三醉芙蓉的末端是白色,誰拿這個放進自己新房裏?”
我心裏抽著笑了笑,“這我倒是忘了,還不知你對芙蓉了解得如此細。”
“你喜歡的物事,我自然要了解清楚,”他緩緩道,“你許久未吃八寶鴨了,今日我吩咐廚房……”
“陸景候,”我抬眼去看他,“我從未喜歡過什麽芙蓉花,你此番卻是表錯意了。”
“你從前的確是不喜歡芙蓉花,可是在數月前你曾對著我京中院內的那株芙蓉說了句甚好,你卻是忘了麽?”
我笑不可遏道,“不過是一句甚好,倒難為你還能記到如今,隻是我當時說的不過是甚好,哪裏到了癡戀的地步,我對所有物事都不過是喜歡了幾天便淡了,人尚如此,物更不論。”
他麵色有些發白,望了我張了張嘴,終究是未說出話來。
我將他方才遞到我手中的芙蓉花揚手擲向空中,笑了笑道,“不過是一株芙蓉而已,何處都能見到何處都能摘到,我便是再喜歡,也用不著你來給我了。”
他似乎在我轉身之時動了手腕要來拉我,我偏過身形道,“祝你與發妻白首偕老,那些芙蓉花若是無用便都鏟了罷,郡主她向來,”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不喜芙蓉。”
身後一片寂寂寥廖,他說話的聲音我聽不見,卻是有衣袖被風揚起蕩蕩擺擺,我閉了閉眼,越過那遍地鋪植的木芙蓉,終是不忍心肆意踏上去,另尋了小徑走了。
我喜愛木芙蓉這件事情,我一直隻以為世間隻有我自己知曉,卻並不是如陸景候所說從前在陸府的時候喜歡上的,我愛木芙蓉是在小時,那時父親說母親極愛這花,將整座園子都種上了芙蓉花。
我母親卻是與我不同,她愛的花極多,春喜杏,夏愛蓮,秋要賞楓葉,冬還戀著梅,父親卻一樣樣地與她實現了,木雪島四周都是海,那些蓮無處來養,父親便想方設法搭了一處水榭,專用我母親來賞蓮。
我總是覺得母親愛的東西太多,便是從小時我就想著,我喜歡著一件東西,若非他主動舍我,我便會一直愛下去,那是存了自己太多心緒的回憶,怎可能輕易就扔掉。
隻是如今陸景候也像當初的夏力一般,終是與我走不到最後。
我第三段無疾而終的戀情,在後日他與李見微的大婚之日便會正式地走到盡頭,屆時我自然還會記得李見微對我之邀,我與我親姐姐也必然要對殺父仇人備上一份名副其實的大禮。
說到底,陸景候若真與我扯上一點幹係,也不過是與我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罷了。
我揣著手往回一路走著,卻是迎麵來了個步履匆匆的侍婢與我撞了個滿懷,我將她扶住不經意看了眼,正是剛才與我領路的那位女子,我索性問道,“怎的了走得這樣急。”
我其實隻是隨意一問,她卻瞪大了雙眼連忙一把摻著我道,“蘇姑娘,我是奉了公子的意思去打點阿留小公子與白姑娘的,卻是……卻是樂易郡主她……”
我心突突往上衝了兩下,不由尖聲道,“她去找阿留了?”
她呼吸有些不穩,帶著哭腔道,“姑娘你快回去看罷,要鬧出事來了。”
我額心跳了跳,甩開她要摻著我的手便往前跑去,“你回去告訴陸景候,若是這出事是他故意引開我再讓李見微對我阿留動手的話,你隻教他等著,讓他與李見微收屍罷!”
李見微,你便是將我活活弄死我也由得你,可你若要動阿留一根毫毛,你便等著我蘇木雪撕破臉來與你做個魚死網破。
那侍婢被我往後狠狠一推,見機去找陸景候了,我紅了一雙眼快要飛奔起來,隻恨我沒將雙腿騰空淩雲而起,遠遠地我便聽見院裏有白術聲嘶力竭的一聲悲喝道,“住手!”
我雙眼都要灼起來,眉心依舊還在突突跳著,那聲嘶喊似乎用盡了白術此生的所有的力氣,我咬牙奔進院子裏去尋他們的身影,卻是見到阿留小小的身子被一根粗繩綁著懸在了院中央的一顆大樹上,那有半臂粗的繩子被人繃緊了正要從中間截斷,若是斷了,阿留立時便會從半空中跌落下來,我厲色朝了李見微怒喝了一聲,“你是瘋了不成?!”
她見我來,緩緩轉過身去吃吃笑道,“乖孩子,你不是說你娘就是她麽,你看你今日就算死在我手裏,她也不敢與我動手的。”
“李見微,”我不怒反笑,“你憑什麽覺得我不敢對你動手,憑你帶來的護院比我那兩個強麽?還是憑你有十五萬的李家軍便能扼住我所有的力氣了?”
阿留抿著嘴鼻尖通紅地看著我,他眸中一片濕潤卻忍著沒有掉淚,我衝他極盡溫柔一笑,“阿留別怕,有我在,好孩子不怕。”
他小小的麵上露出勇氣映著的光芒,對我揚聲道,“蘇蘇娘親,為了我,你也不能被別人欺負。”
我胡亂往麵上抹了一把,點頭笑道,“乖。”
李見微在旁邊張狂一笑,“蘇木雪,你如今對陸景候已是無用了,今日你不必指望他來與你救急,你若是想救你這養子,我也不會為難你,隻聽話與我跪下,高喊三聲陸夫人好便是。”
白術在旁邊大聲喝道,“李見微,你別欺人太甚!蘇蘇當初是瞎了眼才會看上那權欲熏心的陸景候,你當真以為她願意與你爭那人麽!”
李見微走近我身前,將我下巴捏住緩緩抬高了來看,“你們二人生得這樣像,我差點就以為是蘇木雪你在對我說出這番決絕之言了,可是你向來對我唯命是從,怎會忤逆我半分?”
她對我輕蔑鄙夷地笑著,似乎我從來都是她手裏任人搓圓捏扁的一團汙泥罷了,是了,我從來不對她有半分不順從,即便我敢對陸景候橫眉冷對,也依舊不敢與她使半分差臉色。
非是不敢,隻是不願。
我當初得以在上京度過人生中最年輕的那幾年,也多虧了念在她能與我處處照拂,那時還沒有陸景候,沒有什麽郡主之位郡馬之名,隻有她,隻有我,還有李見放院中那株到了深秋便常開不敗的海棠花。
她還是對我斜起一邊唇角地笑著,我緩緩抬眼看向她,笑了笑道,“郡主,你莫要後悔。”
靜靜的院子裏隨即有白術的一聲低呼響起,伴著李見微詫異的一下哀號,還有我揚手與她麵上狠狠扇去的清脆的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