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六章 人之將死(1)
阿玄癡癡笑個不停,我站起身來去看她,她卻驀地用針尖一般的目光盯住了我,狀若瘋婦道,“原來從一開始,便是你啊。”
我不解,看了陸景候道,“我如何了?”
阿玄不待陸景候出言,一個撲身便要將我按住,卻是被擋在我身前的陸景候輕輕伸手出去將她左臂反力一擰,阿玄一聲悶哼,我見她額上瞬間沁出薄汗,想去抬手時便是軟綿綿晃蕩著抬不起來了。
陸景候撇頭冷冷道,“你隻要不如此好強半分,怎會落到如此田地。”
“好強?在你眼中,我便隻是好強了?”阿玄噙著一絲冷笑桀桀道,“你可還記得我小時便被阿媽帶過來了,她從來都是讓我努力爬到別人頭頂上去,好讓自己過上好日子,明明族裏的長老都是暗中授意要你來娶我的,可你為何便是不肯看我一眼?”
“我並不喜歡你,你這又是何必?陸家的少奶奶,並不是誰人都可以來做的。”
阿玄將眼神霍地移到我身上,咄咄逼人道,“她便可以了?可我卻看著,你費勁千辛萬苦與女帝去求親,那要嫁你之人,也並不是她吧!”
陸景候似驟起殺意,我慌得連後退去,他卻將我一把扯了過來,“跑什麽跑,她這幾句話你便能聽信,挑撥離間你不懂?”
我無言,陸景候昂首斜睨著去看她,竟是唇邊帶笑道,“你若是再多嘴,我可不會讓陸景泉好過,連帶著你,也得一塊兒被釘在祭台上供所有陸氏人唾棄。倒是連你阿媽也會覺得,這麽多年,倒是養了個不仁不義的白眼狼。”
我見阿玄的臉色驀地沉下去,那樣多的神采在她麵上紛呈而現,失落沮喪絕望,到後來,隻剩下了猜疑,她低聲一字一句問道,“我自認為計策天衣無縫,隻等到我與景泉這次再回江南便能一舉成事徹底將你架空,你為何能釜底抽薪將計就計地扮成了景泉來騙我。”
陸景候卻不回她話,身形不動,隻揚聲道,“小葛,將人帶來。”
外間有人應下,過了約莫半炷香的時候,簾子微動,有一個人踉蹌著被小葛推搡了進來,我也是好奇究竟有多像,瞪大了眼去看,卻是他一頭汙發遮了眼,隻留下尖尖的下巴與一雙唇在外麵。
陸景候將我眼一遮,“不能看他眼睛。”
我疑而不語,阿玄卻似癲狂一般就要撲上去,陸景候沉聲道,“將陸景泉的眼睛拿布條掩了。”
阿玄卻是突然大哭出聲,“他隻有眼睛是最是好看的!你將他眸子也掩了,是要置他於何地!”
陸景候低喝出聲,“你這蠢物,他從前是偷自習過歪門邪道的,他那雙眸子,會使迷幻人的媚術你可知!”
我心中一突,怪道方才見他發間露出來春水眸光的些許,我便覺得那雙眼實在是魅人至極,隻欲將他額前的亂發撥開,仔細看上一番。
阿玄卻不聽,隻掙紮著要上前去扯了那布條,“陸景候,你不要戲弄我,他不過是眸子比你好看了些,你竟汙枉他習媚術!我瞧了這樣多的年月,莫非都是被他媚術所惑不成!”
她說到最後卻是抽泣著低低哭起來,也再不去強著要去看那綁在地上的人,陸景候上前冷冷道,“陸景泉,你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見到她成了這樣光景,可高興了?”
“高興?”那人低低一笑,出聲綿軟不已,“我啊,可還不止高興這門心事呢,我這輩子,總算是與我自己掙了一口氣了。”
陸景候嘲嗤一哼,“你倒是瞧得起自己,從小便不往正道上用功讀書,隻知在學堂裏養花養草鬥蛐蛐,你且說說,是什麽功名被你掙到了還來了不止高興這一門心事?”
“功名我自然是爭不過你了陸景候,”他嗬嗬笑道,“此生我都活在父親不學無術的恥辱中,就算有心想成事業也會被人詬病許多,他們從來都不是真心信我,隻道不成事的老子生的都是不成事的兒子,我明明就該同樣被爺爺捧在手掌心上疼的,為何卻隻有你……”
他聲音緩緩低下去,無盡哀惘之意盡數宣泄出他肺腑,“陸景候,你可知我從小就恨你,我是你堂兄,卻反而處處矮你一截,家宴上你聽著胸膛負著手背出來的每一首詩我朝陽也是背得爛熟於心,卻是從沒人問起過我,生怕我一出口,便會像我父親那般掃興。”
陸景候寒聲道,“沒有哪個生來就被認準是什麽人,可你後來偷習旁門左道蒙騙女子,還特意找上了阿玄策反她為你行事,到了如今,你還是不肯與她交待清楚嗎?”
陸景泉身子顫顫著笑出來,“交待清楚?你都說得如此事無巨細了,還需我來交待什麽?”
阿玄先前便是跌坐在一旁噙著滿眼的淚呆滯著望著這邊,此時陸景候轉身過去看她,她也是半點反應也無,陸景候對她淡淡道,“在上京無故丟失兩名女子之後,我注意到你總是不見人影,後來才知陸景泉竟到了上京,後來倒是輕而易舉便擒拿了他。現下便是我不說,你也知是誰出賣了你,出賣了你苦心經營數年的好戲。”
她依舊隻知抿著嘴靜靜看著陸景泉,麵上緩緩露出一抹笑意,“陸郎,你可有半分真真切切地愛過我,不是因為我與陸景候的關係,隻是因了那日初見,你為我收了那把不合時宜的油紙傘。”
滿室都是寂靜,我朝陸景泉看去,他雙手被反剪著捆在身後,側麵躺在地上狼狽不堪,我想若是換做我,我也不好意思開口來一番山盟海誓。
卻是他似乎想了想,笑著道,“玄小姐,你怎麽還要犯傻,那日橋上的女子那樣多,我與你搭訕,分明就是算計好了的。”
他又是笑,“我想讓這世間,仇視陸景候的人再多一個罷了,玄小姐,你委實是太傻了些,竟被我一雙眼睛看得癡愣,暈乎乎就信了我,可見,總歸也還是怪不了我罷。”
阿玄笑了笑,“你莫要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