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五章 玫瑰
觀若站在原處,深吸了一口氣,才上了珠樓娘子的馬車。
車廂狹小,已經坐了一個長手長腳的人,便有些過分擁擠了。
裴俶正靠在板壁上休息,衣物都穿的完整,四肢舒展開。
他看見觀若上了車,才將自己長的有些討人厭的腿收了起來,給觀若留出了位置。
車廂中並沒有點燈,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令觀若覺得十分不適。
她打開了車窗,任由夜風灌進來。
「裴大人請我過來,究竟是有什麼事?」
夜色照亮了裴俶的半張臉,「若是我說沒有什麼事,你是不是會轉身就走。」
他說完這句話,先攥住了觀若的手腕,好像怕她什麼也不說,便直接下車去了似的。
觀若也的確是這樣想的,她沒有掙扎,只是覺得沒必要害裴俶流更多的血。
要到南郡去,還需要裴俶。
「既然裴大人也知道,那便就此放手吧。受傷的人需要休息,時辰已經不早了。」
她頓了頓,「珠樓娘子想必願意照顧大人,我是不會照顧人的。」
借著夜色,觀若忽而看見,在一旁的角落裡還放著一個花瓶,裡面插著一朵玫瑰花,想必應該是珠樓娘子喜愛的。
他們一路經過的都是荒郊野嶺,並沒有開的這樣好的花,該是去城鎮里尋的。
要去城鎮里尋,便只能是裴俶下令。從前說阿珠是他最喜歡的,到如今棄之如敝履,連話也不願意同她說。
可另一面,卻又願意花費這樣的心力,去為珠樓娘子尋這樣的一朵花來。
果然她永遠也別想看清裴俶在想什麼。
看見花,便好像一下子聞見了香氣,觀若忽而覺得周遭的血腥氣被衝散了一些。
觀若在望著那花,裴俶卻望著她,「我不想要她來照顧我,我就是想要你來。在樹林里你是怎樣照顧晏明之的,之後便怎樣照顧我。」
「這一段路程,前半程我為你延醫問葯,冒著風險在城中留宿過幾次。后一程只剩下沒幾日了,你照顧我,算是還了之前的情分。」
觀若很快開始靜下心來同他辯論,「我原來也不想來南郡,是裴郎君綁著讓我過來的。若是沒有裴郎君帶著我鳧水,我或許也不會病的這樣久。」
「更何況是裴郎君自己情願照顧我,而我,並不願意照顧裴郎君。」
觀若又急著想走,從她看見這朵花開始,她便有莫名一種無故侵入旁人領地的不安之感。
「阿若,可是你已經在南郡境內了。你這時候再想要逃,想要和我撇清關係,是不可能的事了。」
除非他自己願意放手。可是他怎麼可能願意放手?
觀若重新坐好了。
「裴靈獻,我好像終於發現你和晏明之的共同之處了。那就是你們都同樣令我覺得害怕。」
她望著裴俶的臉龐,慢慢地說下去。
「晏明之的可怕之處,在於他要傷人,在我們還沒有同彼此表明心跡的時候,他的劍曾經有無數次架在我的脖頸上。」
觀若無所謂地笑了笑,「而你的可怕之處,卻在於你要傷己。」
「可話又說回來,連自己都能輕易下手傷害的人,你實在是又比他要可怖數倍了。」
她還記得她在青華山的時候,晏既的劍尖不過是擦破了她脖頸上的皮肉,她流了一些血,當下便後悔了。
可裴俶拿著那樣的匕首,讓那把匕首一下子盡數沒進他自己的身體里,究竟是要多少的勇氣。
並且他似乎一點都沒有後悔。觀若心中對他的畏懼又更深了一層。
聽完觀若的話,裴俶很快笑起來,身體抖動起來,連著馬車一起在晃動。
他似乎並不喜歡觀若方才說的話,只是轉而道:「你不要對阿珠太好了,她不會跟我們一起去蕭家的。」
「我知道你是容易動情的人,可是不該對根本無關的人,也動用太多的感情。」
觀若微微皺了眉,「你要將她送去哪裡?裴靈獻,你是可以不動情,可是你不該對與你有情的人都萬般無情。」
「既然是曾經喜歡過的人,你先不喜歡了,也不該像對待什麼臟舊了的東西一般,說扔便扔了。」
裴俶沉默了片刻,而後從那片晦暗不明的夜色中坐直了,定定地望著觀若。
「什麼叫做『曾經喜歡的人』?是阿珠同你說的?」
觀若也回望著他,「是你自己說的,在你闖入驛館,我的房中那一夜。」
裴俶想了半日,才終於想起來大約是什麼事。很快從懷中掏出了那件觀若並不認得的樂器,在觀若面前晃了晃。
「這才是我最喜愛的阿珠。而那一位阿珠,不過是萍水相逢,因為與我同出一族,所以我才將她一同從河東帶了出來而已。」
「南羌人已經不多了,能救一個,便算一個。卻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誤會。」
他目光炯炯地盯著觀若,「阿若,你還說你不在意我。那麼久之前我說的一句話,你也還記得。」
觀若知道自己或許是真的誤會了,卻也並不想示弱。
「在意敵人,也是在意。若是不能知己知彼,如何百戰不殆?」
這世間最了解彼此的,往往不是父母與子女,不是夫妻,不是至交好友,而是對手。
裴俶重又靠回了馬車的板壁上,遇見他不想談論的話題,他便只會當作沒有聽到。
「蕭家是龍潭虎穴,並不是我說了算的。我要把她送回南郡南羌族人聚居之地,那才是她該去的地方。」
這樣說來,裴俶倒的確是在為阿珠打算。
阿珠是叫人從林中抓來,困在籠中,供人觀賞的小鹿。也的確該回到屬於她的山林中去了。
說了半日的廢話,裴俶才終於說了一點正經事。
「我們很快就要到江陵城了,江陵城是蕭翾所在的地方。我雖然名義上是蕭氏的外孫,可蕭翾是敢弒父的人,能給我多少面子,我也是沒有把握的。」
觀若掩飾著自己心中的震驚,勉強聽裴俶說下去。
「我這些手下都好說,唯獨你和袁音弗沒有合適的身份。我記得你曾經做過馮眉瑾的侍女,正好我受了傷。」
「不如往後在蕭家,你便來做我的侍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