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二章 比較
自三川而至南郡,中間還要經過南陽。
他們一路都沿著南陽與漢中的交界處走,這是最容易起衝突,卻也最無人管束的地方。
一到了南郡境內,裴俶雖沒有說什麼,觀若也能察覺到他是放鬆了許多的。
又走了十數日,三、四日他們就可以到達南郡蕭氏,蕭翾所在的江陵了。
南郡各城皆守衛森嚴,每日酉時之後,便關城門,不許人出入。
這一日他們趕路趕地晚了一些,仍然沒有能夠在關城門之前進城,便只能是在城外野地里休息了。
觀若和袁音弗同在馬車上休息,裴俶和他的屬下則會在原地簡單休整。
有吳先生的葯,觀若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了。只是每日日夜兼程,到底還是有些虛弱。
一直是袁音弗在照顧她,盡心儘力,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觀若總還是感念她的好意的。
反而是將要走到江陵城了,袁音弗的身體漸漸差下來,一直頭暈腦脹的。遇上一些不平整的路面,總是想要嘔吐。
便又是觀若反過來照顧她。
又坐了一日的馬車,觀若也覺得有些疲憊。
只是四野空闊,又是星光明亮的秋夜,見袁音弗已經睡著了,觀若自己下了馬車,打算在周圍走一走。
不遠處生著篝火,這火光也照映在觀若的面頰上,在這寂靜秋夜裡帶給她一絲絲暖意。
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流動的火,便轉身,朝著不遠處潺潺的小溪走去了。
在安邑城外的時候,營帳所在之地,其實也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地方。
只是春夏初生的草葉都已經盡數枯敗了,靜靜地躺在地面上,不再能遮蓋地住泥土原本的顏色,看起來有些斑駁,並不如之前她所看見的那樣美。
那段日子,也是今生她短暫的日子裡,最快活的時候。
觀若正在努力地讓自己忘記那些,這十數天來,她並沒有收到任何與晏既有關的消息。
她不知道三川之戰打的如何了,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裴俶不會告訴她,她也不會主動去與他攀談。她的人生好像忽而一點目標都沒有,活下去,只是為了活下去。
「阿若,你今夜似乎心情不錯。」
觀若沒有動。裴俶的聲音,她自然還是能聽出來的。
「看來裴郎君心情也不錯。」他同她說話的時候,是含著那種天真的欣喜的。
除卻這一句寒暄,觀若再沒有什麼想要和裴俶說的話。
但裴俶永遠都是有話要說的。
他自地面上撿起一塊石子,挑好了角度,朝著水面上擲過去。
輕輕的「撲通」聲響,一共響了四下。
他像是還不滿意,面上現出了遺憾的神色來,「許久沒有玩過這樣的遊戲了,手都生疏了。」
觀若望了地面一眼,同樣選了一塊扁平的石子來,用力地擲出去,數著聲響,一共有六聲。
她望著水面笑起來。
裴俶繞到了她身前,一臉驚喜的模樣,「阿若,原來你還會玩這個,而且玩的還比我好。」
觀若望著裴俶的臉,忽而也就失去了遊戲的興趣。
「從前和女伴在灞水邊浣衣,常常和她們比試,算是苦中作樂。」
她說完這句話,便開始往回走。再好的星光與風景,在裴俶身邊,她總是不能自得地欣賞。
裴俶捉住了她的手腕,下一刻觀若便甩脫了,而後停下來,轉過身與他對峙。
她對裴俶從來都是沒有耐心的,「裴郎君,我並不習慣與旁人有身體接觸,請你放尊重些。」
裴俶也站在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好像永遠都不會有惱怒的時候。
「我見過你被晏明之擁在懷裡的時候,你也同樣回抱著他。」
觀若很快笑起來。晏既是他永遠比不上的人,他願意自己去和晏既比,那真是太好了。
「晏明之曾是我的未婚夫,不過是擁抱而已,便是更親密的事,我們也做過不少。」
「裴郎君以為自己於我是什麼人,何必要這樣自取其辱一般地比較?」
裴俶沒有答她的話,他只是從懷中掏出了他平日隨身攜帶的那把匕首,扔掉了刀鞘,開始在手中把玩起來。
星光實在不如月光明亮,沒有月亮的夜晚總是格外晦暗一些,便是映射在匕首上,也並沒有反射出多少光亮來。
觀若望了一眼他手中的匕首,輕蔑地笑了笑。
每當他想要嚇唬旁人的時候,他就會拿出這把匕首。可是她既然已經知道他不過是嚇唬而已,又怎麼會害怕他。
裴俶靜靜地把玩了一會兒,似乎是心裡終於寧靜了下來,他才重新望著觀若。
「在你心中,我是不是永遠也比不上晏明之?」
觀若從容地點了點頭,「是,你永遠也比不上他。就算我和他已經分道揚鑣,可是我和你也不會永遠同路的。」
她並不憚於激怒裴俶,她不信裴俶這樣千方百計地將她帶出來,真的是出於所謂的愛意。
越靠近江陵,她心中這種感覺便越濃。
他似乎是在躲著什麼人,不光光是晏既的追兵而已。
更何況晏既或許根本就沒有派出任何追兵,裴俶卻一直在謹慎再謹慎。
按他慣來的行事風格,都是故意要露出蛛絲馬跡來,叫旁人猜度是不是他所做的。
裴俶的手停下來,他安寧地望著匕首的鋒刃。
「你這樣愛重他,即便分別,心裡也始終都是有他的。」
「我不能殺了他,若是殺了他,人死如燈滅,我便更加及不上他了。」
觀若不知道他忽而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她心中又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的目光也不自覺地落在了那把匕首上,彷彿它下一刻,便會扎進誰的心口裡去。
裴俶的目光,從匕首之上移開,重又望著觀若,「阿若,若是我死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能比從前更高一些么?會高過晏明之么?」
裴俶才不會死,他是鬼魅,是黑貓,貓有九命,誰死了,他都不會死的。
拿生死之事來要挾這些無稽之事,他未免過於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