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一章 可惜
裴俶離開了房中,房門搖晃過幾息,最終為袁音弗所推開。
「此處是荒郊野嶺,這個客舍已經荒廢許久了。」
「能找來一個大夫已屬勉強,今夜是湊不齊藥方上的藥材了,殷姑娘,今夜只能委屈你了。」
屋角還有一張長榻,上面鋪了被褥,想必袁音弗今夜是要同觀若睡在同一間屋子裡了。
她們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觀若也不會覺得自己出門在外,還特別嬌貴起來。
「不礙事的。前幾日我尚且渾渾噩噩,今日能這樣清醒著,已經好了許多了。」
床榻前的那一口血還沒有被清理乾淨,袁音弗打開窗,月光重又流進窗檯,流過觀若床前的地面,暗紅色的一灘。
袁音弗回頭望了觀若一眼,「裴大人讓我照顧殷姑娘,今夜我與殷姑娘住在一起。」
之前的幾夜,應當也都是這樣的。
包括第一日觀若在馬車上醒來,發覺自己身上已經不是那件濕淋淋的嫁衣了。
觀若還是忍不住要嘲諷裴俶,「他算是哪門子的大人?不過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只會趁人之危罷了。」
她一想到就連那座府邸都是裴俶的計謀,便不由得怒上心頭。
「我原來的那件衣裳呢,丟到了哪裡去?」
袁音弗似乎知道她會問起來,她已經延遲了好多日才想起來該問了。
她將她的稱呼也改了過來,「裴靈獻讓我在馬車上幫你換了衣服。」
「而後便將那件嫁衣強行套在了晏氏已經被他殺死的士兵身上,拋到河水裡去了。」
觀若聽完,一時間又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裴俶不愧是裴俶,無論做什麼事情,都非要做的叫人毛骨悚然,那樣極端決絕。
袁音弗見觀若臉色不對,忙道:「既然已經從安邑出來,便不要再想過往的事了。」
她試探著給觀若灌輸一些她的想法,「南郡之主蕭翾是女子,在南郡,女子的地位是比梁朝其他地方高出許多的。」
「也許我們在那裡,過的會比在安邑的時候好得多。」
觀若抬起頭,望了袁音弗一眼,「可是我們是和裴靈獻在一起,我們並不是結伴的關係。」
「就算到了南郡,我們也是受制於裴靈獻的。」
觀若想起晏既從前的話,「更何況你以為裴靈獻的母親真的是什麼蕭氏族女,裴靈獻一到南郡,便能被奉為上賓么?」
「他母親不過是蕭氏的舞姬,舞姬視同奴僕,奴僕之子,你覺得蕭翾會有多在意他?」
觀若目前所知,裴俶身上唯一值錢一些的東西,不過就是那一座金礦罷了。
可是他人能夠到達南郡,金礦卻仍然是紮根在河東的,或許很快就不會屬於他了。
晏既不是裴沽,他是一定會仔細地讓人查看一番的。
這樣的裴俶,究竟有什麼能耐,能夠讓蕭翾接納他?更不要提她們兩個無名無姓的小卒了——在蕭翾面前,觀若恐怕還是沒有從前的身份更好。
她很清楚,她們到達南郡之後的日子,是更加無法預料的。
袁音弗之前並沒有聽過這些話,此時啞口無言。
觀若在心裡嘆了口氣,「還是不要想這些了,早些休息吧。」
無論她們今夜如何擔憂,明日還是要準時出發的。
袁音弗仍然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後才如夢初醒一般,走到了長榻之前。
觀若原本已經閉上了眼睛,等到房中不再有其他聲響,她還是重又睜開眼,「這幾日在我昏迷的時候,可有再遇見什麼人?」
她分明是不該期待的。
晏既已然失去了她,更不敢戰敗,他應該將全副的心思,都用在守住河東,一鼓作氣拿下三川和潁川上。
尤其是潁川,鍾氏的人,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果然袁音弗也道:「並沒有遇見什麼人。不過裴靈獻還是很謹慎,沒有路過什麼城鎮,走的都是很偏僻的路。」
是怕被人追捕。就好像他一開始也並沒有現身,怕被晏既發覺,殷觀若是被他帶走的。
觀若又在心裡嘆了口氣,「都走了許久了,我們應該已經離開河東,走到三川了吧?」
「今夜我聽裴靈獻說,王氏和鍾氏的聯軍,已經壓到了三川與河東的交界之地。三川境內百姓,如今如何了?」
袁音弗道:「三川百姓能如何?不過是池中的魚,由得人擺布罷了。」
「總歸眼下的戰場不會在三川,先遭殃的仍然是河東的百姓。」
她話語中那種漫不經心,讓觀若覺得有些不舒服。但是她也不能苛求什麼,每一個人對這些事的態度,原本就是不同的。
但三川應當是她成長的地方。
「袁姑娘的家鄉在哪裡?」
袁音弗坐在長榻上,「家鄉……家鄉在太原。」
她苦笑了一下,「我說過了,我和你的那位袁姑姑是同族,太原袁氏都是先帝時的家族了,你一定更沒有聽過了。」
觀若聽完,只覺得有些驚異。不知道袁姑姑和文嘉皇后談的來,是不是也有同樣出身太原的緣故。
「你那位袁姑姑是嫡支,男子流放,女子沒入宮中為奴。我只是旁支之女,可也是家破人亡的下場。」
「所有的家產都被罰沒,我被賣了出去。輾轉到了三川,成為了穆氏的奴婢。」
她偏過頭去,望著窗外的明月,微微抬起頭,像是怕眼淚會落的太快。
「呀,真是可惜。我本來以為我在宮裡也會過的很好的。畢竟你身邊的那位袁姑姑是我的堂姑。」
「像她一樣,做個女官就很好。便是我真的被推了出去,做了穆猶知邀寵的工具,姑姑若是肯幫我,我也會走得比這個蠢貨更高的。」
她像是真的很惋惜,又好像只是在自嘲身世。在嘲笑她自己,居然把這樣的人生,也當作是好的出路。
不過同她如今相比,的確已經是很好的結局了。
觀若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不該問這個問題的。
亂世之中,淪落至此的人,有哪一個不是身世飄零的呢。
她們也許真的該休息了。觀若沒有再說什麼,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