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章 臨摹
觀若沒有理會袁音弗的話。她自顧自出了院門,循著方才的記憶,一路往回走。
她也在盼望著她和晏既不能結為夫妻。或許裴俶說的那個「朋友」不是高世如,而就是袁音弗。
裴俶的計劃是一環扣著一環的。
先是裴府花園西北角的大火,而後是穆氏被人指點,哪裡也不去,只跑到她門前來求援。
她們之前根本沒有見過,穆氏卻認得她,喚她珩妃娘娘,刻意提示她薛郡的那位穆嬪。
若是晏既沒有及時趕來,或許她還能告訴她更多的事。
而後是高世如遇襲。她是晏既很重要的人質,若是她出了什麼差錯,無論如何,晏既總是會很麻煩的。
也許觀若與穆氏說話的時候,暗中窺伺的不僅是晏既的弓弩手。
裴俶也沒有離開,所以見穆氏已死,晏既陪著她,便想借著高世如將他引出去,也讓觀若能有機會,能夠去找袁音弗,讓她把剩下該說的話補完。
只是他到底是匆忙安排了一切,不能將這個謊圓的完滿,到處都露出了破綻來。
今日府中的流言,大概也是他的安排。雖然不能傷著實質,可是也足夠讓人厭煩了。
既要人傷筋動骨,又要人心煩意亂,這是裴俶做事的風格。
烏雲蔽日,天色又陰沉下來,看起來又要下雨了。
在沒有陽光的時候,屋檐之上的白石藏在陰影之中,看起來越發令人覺得可怖了。
觀若一路往回走,盡量放低了視線,剋制住了自己朝著屋檐上望的慾望。
一路上再遇見什麼侍女,望向她的目光似乎都有惶恐,盡量揀了遠路繞開了她。就是是在繞不開的,也是早早就停下了腳步,站在路旁,一言不發地等著她經過。
也許是因為她之前懲戒過的那兩個侍女。壞的事情,總是比好的事情傳的更快。
但願她們也能學會管好她們的口舌,不要再惹出禍端來。
觀若識路的本領似乎比從前好了許多,也或許只是她一直在沿著府邸中的河流走,她居然一路走回了自己的院中。
回到自己院中,心卻仍然不能安定下來。
她隨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本書,想要翻看一會兒,排解一下心中的煩擾。才拿起來,卻有兩張紙從書本中落了出來。
觀若彎下腰去,將它們都撿了起來。
她先打開了小些的那張,看起來只是一張字條,實際上或許應當算是一封信。
是晏既的妹妹晏淳寫給他的。
晏既將這幾本書塞給她的時候喝多了酒,也許就是那時候粗心大意,所以將信件夾了進去。
沒有抬頭,也沒有什麼寒暄,開頭便是正事,「哥哥,這是我照著你書房裡的那幅畫臨摹的。」
「臨摹」的「摹」字還寫錯了,塗改了半日,還是留了一個錯的在上面。
「這幅畫送給你,娘說你的書房現在是我的了。」
在這一行字後面,她還塗畫了一大一小兩個小人,手牽著手。
小的那一個頭上有一朵花,大約表示的是她自己。大的那個手裡拿著一把同人一樣高的劍,那就是晏既了。
兩個小人都畫了大大的笑臉,十分快活。讓人看著看著,不自覺心情也好了起來。
落款是「晏和柔」三個字,另有一處印章,是「晏和柔印」四個字。
印的有些歪歪扭扭的,到底還是小孩子。只是沒想到晏淳還這樣小,便也有自己的印章了。
看來這兩張紙,應該是晏既粗心,無意間夾在書本里的。
觀若將這張紙條疊好,放在了桌上,又展開了另一張更大的宣紙。
這是晏淳的畫作,畫的是一處山間小屋。
小屋建於竹林之中,門前有松柏。台階上坐著兩個人,勉強能認出來是一男一女。
她畫的或許是夜晚,天空中有參差星子。一匹棕色的馬卧於他們面前,院中還有兩隻山雞在漫步。
觀若鬆了手,這張紙無聲地飄落在了地上。
下一刻她又抓起晏淳的那張字條重新看了一遍,她的確說這是她臨摹晏既掛在書房裡的那幅畫。
或許不得其神,可形都沒有錯。
夏夜的時候她常常就和李三郎一起坐在雲蔚山小屋的台階上,仰頭看著星空。
踏莎有時候會卧在李三郎為它搭的馬棚里,有時候會卧在他們面前。而那兩隻山雞總是不安寧,腿上系了繩子,雖然能在院中漫步,卻走不到他們面前。
還有那棵松柏,是她臨死之前不久,李三郎親手栽下的。
觀若的手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她勉強把那張紙條放回了桌上,雙手都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裙,期待著她心中這一陣巨大的背叛感快一些過去。
快一些過去,她要冷靜下來,她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完。
但是感傷和痛苦總是降臨在理智到達之前,她的眼眶中幾乎是頃刻之間便盈滿了淚水,垂直地滴落在了她的衣裙上。
原來晏既和她一樣,都是重活了一世的人。
可憐她還一直把他的變化當作是她重生以後帶來的變故,只因為他明明遠遠凌駕於她之上的力量,卻一直都沒有真正對她如何。
他也一直都在她面前掩飾這件事。在他的那幅畫作之後,他應該就已經發覺她的不對了。
所以立刻便弄出了那朵宮花來,用以打消她的疑慮。
她不想再思慮更多了。
觀若閉上了眼睛,最後一滴淚沿著她的面頰滑落到了下巴,將落未落。
外面又開始下起了雨,天地之間,好像只剩下雨水的聲音。可是這聲音並不比觀若心中的聲音更嘹亮。
不用再思慮什麼了,從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也和自己一樣,是重活了一世的人之後,便不用再思慮什麼了。
「若是有一個人想要殺你,阿若,你就該先去殺了他。」
這是前生李三郎同她說的話。他不是想要殺她,他是已經殺了她。
讓她又經歷了一世,讓她再看一看他們之間所有的甜蜜不過如露如電,都是夢幻泡影。
世間之事,唯有生死是不必猶豫的,她知道該怎樣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