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四章 謊言
袁音弗望了觀若一眼,「後來的事,晏既是怎樣發現我的身份的,殷姑娘,你應該都知道了。」
觀若當然是知道的。
她們在營帳中甚至還曾經談論起來。那一日她被晏既拆穿了身份,卻並沒有被發落,魂不守舍地進了她的營帳。
可她那時卻只覺得袁音弗是因為見到了家人,而越發思念起故土,思念起親人,根本就沒有起疑。
人在陷入某一種情緒中的時候,總是會失去敏銳的察覺能力的。
「從那以後,我再騙你,都是出於晏既的授意。是他叫我在你身邊監視你,他害怕你仍然想逃,所以需要我在身邊。」
袁音弗的話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支箭,射進了觀若心口。
觀若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回自己的住處的,袁音弗之後的話如同疾風驟雨,遠遠大過屋外不肯歇的風雨,她幾乎是落荒而逃,連披風還落在袁殷弗那裡也不記得。
她一路都在回想著袁音弗方才的話,不光是開頭的這一句而已。
「那一日他審問了我許久,想要搞清楚我到底是不是梁帝的姦細。」
「可是這樣的事,他沒有證據證明我是,我也沒有證據證明我不是,遇見這樣的情況,你說他應該怎麼辦?」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一個將軍是不應該心軟的。
「可是他還是把我放到了你身邊去。」
觀若懂得袁音弗話中之意。
晏既還是把袁音弗放到了觀若身邊去,是因為他覺得袁音弗這一路走來都不是巧合。
監視她要不要逃跑是小事,別人也可以做到,他可以在她身邊布置更多的人手,以觀若的能力,是發覺不了的。
就好像晏既說她的小院之外,四處都有弓弩手,可是她從白日看到夜晚,也從來沒有發現過一個人。
他選擇讓袁音弗繼續呆在她身邊,是因為他懷疑她也是梁帝的細作。
哪怕他們相守白頭,他也仍然在懷疑著她。
在青華山的時候,晏既有多麼憎恨梁帝,又曾經因為梁帝多少次和她爭鋒相對,她分明還是歷歷在心的。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懷疑,他同她的所有約定,根本也是假的?他可以像前生一樣殺了她的。
或許他前生殺了她,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那也太荒謬了。
何必呢?何必。
觀若的長發已經濕透了,她渾身都是濕淋淋的。室內的月光已經沉澱了太久,她都不用點燈,便能看得清室內的所有東西。
那件嫁衣就放在桌上,她還沒有能來得及動手去改。
夜晚做針線會傷了眼睛,她想要在垂暮之年的時候,還能看得清身旁之人的臉。
她以為明日是有時間的,可明日……
她沒有時間再去沐浴一次了,只能匆忙地換了與原來相似的褻衣,將長發隨意一絞,重新躺回了床榻上。
秋夜寒涼,錦衾冰冷,她身上也是冰冷的。
觀若知道自己今夜是不能睡著了,只是歪著頭,看著屋檐下連成線的水珠,看著廊下的燈籠在風雨中搖晃,終於是熄滅了一盞。
觀若心中也有一塊角落暗了下去。
直到聽見一聲輕微的「吱呀」聲,門口落下來一大片陰影,觀若才閉上了眼。
那個人的腳步不慢,卻是很輕很輕的,一步一步,就像是觀若此時的心跳聲。
晏既在觀若床榻前停下來,陰影落在了觀若的面頰上。
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似乎也嘆息了一聲。屋子裡才響起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他和衣睡在了一旁的貴妃榻上。
換做觀若來聽他的呼吸聲了。
前生在雲蔚山的時候,他的煩惱少,在她不再夢魘之後,總是很快就睡著了。
很快就睡著,早上卻也不肯早起,總要看著觀若忙進忙出一會兒,才肯自己起來梳洗。
如今他們仍然共處一室,睡不著的人也還是觀若。
這一次她沒法像裴俶上一次給她的那瓶葯一樣,和他把所有的話都攤開了,而後說明白的。
袁音弗事先沒有機會和穆氏串通,穆氏和她的夫君,那一日是直接被晏既從安邑請過來的。
是不是自己的族妹,她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來,又怎麼敢在一心要弄清楚真相的晏既面前撒謊。
所以晏既一定早就知道了袁音弗不是穆猶知,他沒有告訴她。
他甚至試探她,不止一次。
問她能不能讓袁音弗過來和她同帳是一次,那一次她答應了。或許在晏既心中,就是說明她和袁音弗之間的確有什麼勾結。
像晏既這樣的人,是不會相信兩個原本不認識的俘虜,同帳過幾日,就會有什麼真感情,同彼此分不開的。
儘管她只是體諒眉瑾,也不想給他添什麼麻煩而已。
第二次他說他要把袁音弗送走,她沒有答應。
那時她只是想讓袁音弗教一教她如何妝扮,可這句話她當時沒有說出口。
不過無論她有沒有說出口,他恐怕都只會覺得,這是一個她要她留下來,繼續與她密謀什麼的借口。
已經有過兩次了,居然還有第三次。他和她提起過真正的穆猶知,他說起了她懷孕的事。
那時候他還問過她,認不認識梁帝的這位穆嬪。
觀若什麼也不知道,被蒙在鼓中,回答他她並不認得。他一定覺得她是在說謊。
可彼此相對時滿口謊言的人,又究竟是誰。
既然他懷疑著袁音弗氏梁帝的姦細,也同樣這樣懷疑她。
那麼最好的拆穿她們的方式,拿到證據的方式,就是策反了袁音弗,而後來讓她來監視她,看看她往後的表現。
她觀若還記得袁音弗第一日來到她營帳里的時候,那一日她們談論了許多。
她同她說過,她還是有想要逃的心思的。
那時候袁音弗極力勸她不要逃,還說自己願意做她的力量,就是怕她真的是什麼姦細,最後會連累了她吧。
一個曾經欺騙過晏既的人,若是有一日失去了對晏既而言的價值,她會覺得自己自此便危險了,就像她今夜就想逃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