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章 青絲
晏既一直緊緊地抱著觀若,期望她能早一些克服她心裡的恐懼。
許久之後,室內終於靜了下來。
「阿若,你若是害怕的話,我們就早些搬出去。明日就走,好不好?」
裴俶太熟悉裴府了,就算他在府中各處都設了防,卻還是防不勝防,又讓他見到了觀若。
觀若在他懷裡動了動,她心裡仍然覺得不安,不光是因為裴俶。
她方才只是太恐懼裴俶說的那句話,又太害怕穆氏死在她面前的樣子了。
稍稍安靜下來,她發覺自己的心,好像也開始有些變了。
裴俶既然要裴氏剩下的人都死,那穆氏就不可能能夠從火場中逃出來,還精準無誤地跑到她面前,認得她,求她救她的命。
看似是求觀若救她的命,或許只是裴俶要借著她的手,在觀若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而已。
他算計晏既的心沒有能夠算對,便開始算計她的心了。
這顆種子開始在觀若心中發芽了,她的目光落在床尾,沒有一點溫度,「將軍方才為什麼要殺她。」
「什麼?」
觀若的聲音太喑啞,不知道是晏既沒有聽清,還是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問。
觀若重複了一遍她的問題,仰起頭看著晏既。
晏既滿眼寫著莫名,「我見裴府西北角無故走火,怕是有誰潛入了府中,太擔心你,所以議事議到一半,便過來尋你了。」
「結果就在門前看見了那個女子,我怕她會傷害你,所以我才……」
觀若定定地望著晏既,她的目光讓他沒法再說下去,「那是穆氏,是穆猶知的族姐,我和她無冤無仇,甚至還幫過她的族妹,她為什麼要傷害我?」
她的語氣漸漸尖銳起來,「將軍是怕她會傷害我,還是怕她會同我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阿若。」晏既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從我的角度,其實根本就看不清那個女子的臉。」
「更何況我雖然的確見過穆氏一次,可是旁的女子的長相,我原本也是記不太清楚的。」
觀若的目光閃了閃,她知道是她誤會了晏既。
今夜穆氏同她說的話,她會想辦法弄清真假。她最後還是問出了一個,或許會讓他們將來覆水難收的問題。
「穆氏好像是想要同我說什麼,卻什麼都沒有來得及說。將軍知道她想要同我說什麼么?」
她將她心裡那些不合時宜的情感都收拾在了心底,她望著他,目光中沒有一點會讓他懷疑的神色。
在觀若這樣的目光中,晏既回答她,「我怎麼會知道穆氏想要和你說什麼,阿若,猜度人心,不是這樣猜的。」
他的確不知道跪在觀若面前的那個人是穆氏,這世間魑魅魍魎太多,誰都不知道下一刻她會不會從袖中變出一把刀。
他不願意冒這樣的險。
而就算他知道,他也會射出那支箭的。
「阿若,是不是裴靈獻今夜和你說了什麼?」
觀若低下頭,不再同他對視。她不知道是不是該為她方才的那些話道歉。
「裴靈獻說,他連裴氏剩下的這些人也不會放過,他說他要將軍的右手。上一次只不過是傷了將軍,他還會繼續來討的。」
晏既將她摟地更緊了一些,「這些事都與你無關,他只是在嚇唬你而已。你不用擔心什麼,若是他真能做到,他會直接來找我的。」
「那裴氏的那些人呢?」觀若看著他們交握的手,「他們是不是都活不下來了,畢竟是那樣大的火。」
畢竟是裴俶縱火。唯一逃出來的一個,還被晏既誤以為是歹徒,一箭穿心。
大火燃燒屋宇,她在夢中經歷過無數次。
「已經讓人救火了,但……也總有人是被困在裡面的。」
要他折損自己的士兵去換裴氏的人,他還是做不到的。
「我不想再知道裴氏任何人的消息了,明之,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你等一下。」晏既讓觀若靠坐在床榻上,而後起身,去一旁取了一條棉布巾子。他要為她把頭髮絞的更干一些。
觀若躺下來,頭朝著床榻外側,讓青絲披下來。在垂到地上之前,被晏既捧在了手中,而後溫柔地裹到了布巾子里。
「頭髮沒有弄乾就睡覺的話,年長以後會頭疼的。」是母親告訴他的。
他小時玩心太重,只想著馬上出門,或是馬上睡覺,哪裡能有耐心一點一點地把頭髮絞乾。
所以若是母親來他院中遇上他剛剛沐完發的時候,總是會親自替他絞。也只有在這時候,他才能有一點耐心,和母親說一說他最近的事。
再長大一些,他覺得這是羞恥的事,他們母子之間,便連這樣的時間也沒有了。
他醒來以後沒有多久,有一回遇見母親剛沐完發,便敲門進去,他替母親絞發。
那時的母親是受寵若驚的,還以為是他做錯了什麼事,想要祈求她的原諒。
在他再三保證過他沒有做什麼錯事之後,母親享受他的這份好意,仍然是帶著一些不該有的惶恐的。他覺得很心痛。
前世在他死之前,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母親。在他身受重傷,躲在雲蔚山,杳無音信的那一年裡,母親每一天都會給他寫一封信。
有處可寄,無處可達。
他看完了那些信,才知道一個做母親的人,每日思慮的究竟有什麼事,有多麼的事無巨細,又有多麼牽挂自己的孩子。
行時想,坐時想,無聊的時候想,忙碌的時候也想。
他才明白前生他自顧自躲在雲蔚山中,不問世事的行為,究竟有多麼不負責任。
這一世他想好好補償母親,可也終究只陪伴了她三年,便又離開了太原。將來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個三年,他才能真正回到她身邊去。
母親的青絲之中,間雜著銀髮,她老的實在很快。
而觀若還很年輕,青絲如瀑,就像是一匹上好的綢緞。這樣好的綢緞,落在技藝不好的綉娘手中,綉出來的花是死的,這塊綢緞也就死了。
所以他一直都覺得要尋這世間最好的東西來配她,為她簪在發上。
姑姑有過的那些好的東西,他都會讓她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