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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八章 樑上

  遠離了山野,一入了夜,裴府之中就只剩下人為的安靜。

  夜晚無約,沒有人會過來找她。觀若安寧地沐浴完畢,絞了半日的青絲,躺在搖椅上看書。

  頭靠在搖椅上,青絲就散落在腦後。她微微地搖晃著身下的椅子,讓那青絲也跟著一起在空中晃悠起來。

  晏既給她的那幾本書,她看過一次之後,便不再想看了。畫畫不是能紙上談兵的事。

  她還是愛看些民間話本,志怪故事,一看便能看一整夜。她手裡有的這些,還是從藺玉覓那裡拿過來的。

  自從上次一起用了晚膳以後,也許是回去的時候撲了風,藺玉覓的身體一直斷斷續續有些不好。

  觀若從服侍藺玉覓的侍女那裡知道她生著病,有時候還會熬夜點燈看這些話本,便將它們全都沒收了過來。

  夜已深了,觀若卻正看在興頭上,也難怪藺玉覓要著迷了。

  她打算繼續看到下一折,看看這被大水衝散了的公子與小姐究竟能不能團圓,卻忽而聽見了一陣樂聲。

  聲音並不大,彷彿距離她並不遠。幾乎是在聽見的一瞬間,觀若手中的話本就不自覺落了下去。

  又是裴俶,這是他用他那個觀若並不識得的樂器演奏出來的。在她剛剛進入裴府的那個夜晚,如黑貓一般的少年闖進了她的院中,在她房門前也吹奏過這一段樂曲。

  觀若還來不及起身去將門窗全都關好,這如鬼魅一般的樂聲便驟然停了下來。

  她連慶幸的想法都還沒有,突然有一束光落在了她面頰上。

  其實並不刺眼的,只是月光而已。真正刺眼的是月光之後出現的那張臉。

  觀若仍然是躺在搖椅上的,裴俶揭開了屋頂上的瓦片,他在同觀若對視著。

  裴俶看起來,同他們上一次分別的時候並沒有多少分別。今夜他潛入裴府之中,是一身玄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唯獨手臂上系著一條白色的絲帶,觀若不明其意。

  他像是趴在屋檐上的,用這一束光得到了觀若的注目,裴俶微笑起來,同觀若揮了揮手。

  「阿若,白日一見到我,為什麼你立刻便放下了車簾?其實我很想你。」

  白日她沒有看錯。

  觀若的手收在袖中,控制不住地發起了抖。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緩,讓自己在他面前看起來並不是那麼弱小的。

  她是不會和裴俶寒暄的。

  「裴郎君,你能潛入裴府,是你的本事。可這裡四處都是將軍的親衛,能不能出去,便要看將軍的臉色了。」

  「府中四處都有弓弩手,你會被亂箭穿心的。」

  裴俶並不在意觀若的話,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躺在屋檐上,仰面看著月亮。

  「可是在我被亂箭穿心之前,我還是有能力拉上阿若你一起陪我走這黃泉路的。我不捨得,你也不捨得,對不對?」

  所以他們應該保持眼下的平衡。

  「我只是許久沒有見你,很想念你,想要和你說幾句話而已。」他說他思念觀若,卻仰頭望著月亮。

  裴俶說得再情真意切,聽在觀若耳中,也覺得只是志怪故事之中的妖邪,用以蠱惑人心的手段而已。她不會相信他。

  觀若悄然從搖椅上站起來。

  裴府中的確有弓弩手,可她的房中並不是他們所能觀測到的地方。

  她得先出去,只要她能出去。

  「阿若,看來你是捨得了?」

  她才邁出去一步,裴俶的聲音便又響起來,牽絆住了她的腳步。

  裴俶的語氣還是漫不經心的,好像並不懼怕觀若會引來晏既布下的那些弓弩手。「其實趴著真的不如仰躺著舒服。」

  「我最近很忙碌,我原本是將過來見你一面當作休息的。」

  觀若再回過頭去,望著樑上,裴俶已經又回過了身來,微笑著望著她。

  他甚至又同她揮了揮手,天真的就像一個剛剛學會控制自己右手,充滿了欣喜的的孩子。

  他的手已經好了,可以自如的活動了。

  「不知道晏明之的右手恢復的如何了,他疼不疼?我之前說要他的右手,可不是要傷他的右手。」

  「晏氏的士兵戰力比我想的要更強一些,上一次沒有成功,所以我還會再同他討一次的。下一次,一定會討到。」

  觀若冷冷地望著他,「裴靈獻,你已經傷過將軍一次了,將軍亦已經讓裴氏變成了如今這樣。」

  「裴氏已亡,你已經達成了你的目的,為什麼還要陰魂不散?」

  裴俶不以為然,「阿若,你的話說的不對。裴氏已亡,可裴家的人卻還沒有死乾淨。」

  「一個目標達成,自然還有下一個目標,阿若,猜猜我的下一個目標是什麼?」

  聽他的話音,他是要所有的裴家人死了。

  究竟是怎樣的深仇大恨,又或者根本只是裴俶心胸狹窄,陰狠毒辣而已。

  觀若並不關心裴俶的目標是什麼,「所以裴凝的事情,也是你做的?」

  他只是點了點頭,飛快地將這個問題略了過去。彷彿裴凝不過是她眼前的一隻飛蟲,根本就不值一提。

  比起裴凝當日對他的態度,更輕蔑了數倍。

  「阿若,你想要嫁給晏明之,我聽說他正在準備這件事。「

  他搖了搖頭,「可是我不想讓你嫁給他。」

  觀若幾乎剋制不住她身體里的冷意,「這是我和將軍的事,與你無關。你不如好好想一想,今夜該如何從這裡活著走出去。」

  她說著威脅的話,卻毫無威懾力。她知道她和晏既的婚事能不能辦成,不是由裴俶決定的,可是她到底是越加不安起來。

  裴俶朝著她伸出手,在空中描繪著她的容顏。

  「不是這樣的。」他彷彿已經調整好了角度,終於觸摸到了她的面頰,勾起唇角笑起來,「你是我喜愛的人,你和我是一路人,你要嫁給旁人,我會嫉妒。」

  嫉妒會叫人發狂。可是他不會,他只會發瘋而已。

  裴凝說的不錯,他就是一個瘋子。

  觀若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被逼出了淚來,「裴靈獻,你真的懂得什麼是喜愛么?」

  他每一次都要說她和他是一路人,可是他走的路,又究竟是哪一條路?

  「你心裡根本只有仇恨,你只希望所有的人都過的不好,你只是想看他們的笑話而已。」

  在這個問題上,裴俶突然沉默下來。

  他的語氣之中,有貨真價實的難過,「阿若,不是只有你以為你有的那些才是愛的。你以為的那些愛都太狹隘,太庸俗了。」

  他收回了手,像是終於發覺了這樣是觸碰不到觀若的。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觀若面頰上。月色之下閃爍的,是觀若眼角的淚光。

  可為什麼她同晏既在一起的時候,卻總是笑著的。

  「阿若,你害怕我。」

  觀若忽而鬆了一口氣,她有些坦然地笑起來,「是,裴靈獻,我害怕你。」

  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能像裴俶一樣令她覺得捉摸不透,覺得懼怕了。

  裴俶開始一塊一塊地,重新將屋檐上的漏洞補上了。他不希望他喜愛的人,在入睡時被月光打擾。

  他和觀若解釋著他的去向,「我要還要去找一個朋友,她白日里答應了我一件事。」

  「可是我覺得她太滑頭了,我恐怕還得要去威脅威脅她,她才能安安心心地替我辦事。」

  在最後一片瓦被蓋上之前,樑上只剩下他的一雙眼睛。

  「阿若,我們還會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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