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一章 戰後
這場戰鬥持續了兩天兩夜,一撥人倒下去,又會有新的士兵沖在前方,以他們的血肉,來換取這一場來之不易的勝利。
一直等到戰場都清理的差不多了,晏既才終於令人傳信,迎留守在原來的軍營中的那一小撥人馬入城。
伏珺騎馬走在隊列最前,觀若和藺玉覓共乘馬車。
因為穆猶知和藺玉覓曾有過節,便被安排,和裴氏的那位七小姐一同進城。
馬車行至安邑城城門之下,觀若聽見了高世如的聲音。
她掀開了車簾,抬頭望著城樓上。
高世如一身孝服,如同伏珺曾同她描述過的那樣,在兩軍對壘的時候慷慨陳詞,呼籲城中百姓站在她這一邊。
如今所有的戰鬥都已經結束了,她還要收攏城中百姓的心,讓他們不要抗拒晏既和李玄耀的士兵,讓他們相信他們往後的生活還會是平安無事的。
高世如仍然在痛陳著留守安邑,此時已經成為晏既刀下鬼的裴伽。
說他不忠不孝,設計謀害嫡兄與嫡母,亦害死了她腹中的孩子——她居然將這件事也說出了口,不知道是她的打算,還是晏既的打算。
也許是他也不想將一個還沒有出生的、甚至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孩子作為他的工具。
就像是在青華山時,對待梁帝的那個孩子一樣。
他是用刀劍來取勝的將軍,從來也不屑於用這些小人手段。
藺玉覓同樣望著城樓上的高世如。當年高世如從長安出嫁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孩子。
愛看熱鬧的小孩子。
「原來長安城中的景陽郡主,桃花郡主,生的是這副模樣。」
相傳高世如年少時曾經生過一場奇病,她的父王雍王爺在她屋中擺滿了桃花,她的高燒才終於退了下來。
不知道此時藺玉覓口中的『這副模樣』,是哪般模樣。與她心中所想相比,又究竟孰美孰丑,可有她心中半點風華?
藺玉覓這樣想,城中的百姓大約也是這樣想。
高世如曾經是梁朝最為高貴的郡主,梁帝要她嫁到河東來,於河東百姓而言,是這個已然腐朽的王朝,仍然將加恩於他們的徵兆。
她在河東百姓心中的形象甚至還要更高於從前河東之地的主人的裴沽。
觀若一路望著窗外,不少膽大的百姓站在街道兩旁士兵圍成的防線之後,聽著她說話,不由得淚沾衣襟。
安邑中剛剛經歷過一場慘烈的戰鬥。
為防還有沒有清除乾淨的裴氏餘孽,或是自以為正義的百姓出頭,街道兩旁站滿了晏既的士兵。
觀若眼前的情形,已經是清理過戰場之後了。
可就算是清理之後,也沒有辦法消除掉那種遺留在每個經歷過的人心中的痕迹。
燒焦的房屋要被推倒重建,地面縫隙中的血腥或許洗刷過十數次,也仍然不能讓路過的人完全忽略。
有那麼多死去的人,心裡的傷痕不會癒合,仇恨是無法消除的。
藺玉覓伸手,將觀若撩起的車簾放了下來。她的情緒也是低落的。
在平陽城的時候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好奇,想要張望外面情形的是藺玉覓,此時卻換了過來,她勸著觀若。
「殷姐姐,不必再看了,再看會忘不掉,會做噩夢的。」就好像她始終記得梁宮裡的慘狀一樣。
觀若收回手,她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王朝興替,最苦的總是百姓,這隻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回過頭來,目光卻只落在馬車的地面上。
「等到了裴家,我和將軍說,讓我們仍舊住在一起,好不好?」
她已經開始掙扎著想忘掉她方才看到的一切了。晏既已經拿下了安邑,他們很快就可以結為夫妻了。
若是必須要說一些什麼,她只能說起這些閑事。
藺玉覓點了點頭,「殷姐姐,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會陪著你的。我們一起走到薛郡去,去見我們憎恨的人。」
藺玉覓心裡的恨也是沒法消除的。
比起她和觀若之間的情感,終究還是心裡的恨更濃烈,也更重要一些。
這樣沒什麼好指摘的,觀若卻又忍不住意興闌珊起來。
「殷姐姐,我從前總是在想,若是我沒有進宮去,如今是不是就不用做什麼俘虜,可以跟著我父親往薛郡去。」
她苦笑了一下,「但我想穆貴人告訴我這件事唯一的好處,便是讓我覺得自己劫後餘生了一次。」
她們家所有的女子都沒有逃脫藺士中強加給她們的命運,她憑什麼覺得自己可以。
「我還能坐在這裡,還有餘力同情別人,其實已經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她握住了觀若的手,也如觀若一樣,將目光落在低處。
「若是遇見什麼事,都只想著事物更壞的那一面,我們遲早會被著殘忍的現實給擊垮的。」
「我母親常說,若是一個人從未遇見過什麼挫折,那一定是因為這個人的人生太過平庸了。」
「你瞧,我們都經歷了這麼多磨難,外面的人也經歷了這麼多磨難,將來一定都會好起來的。」
藺玉覓安慰著觀若,也更像是安慰著她自己。觀若回握了她的手,摩挲著她手上的傷疤。
藺玉覓沒有一個好父親,卻的確有一個好母親。
晏既打了多久的仗,除了醉酒的那一夜,觀若就是有多久沒有休息好的。她靠著板壁,閉上了眼睛。
她明明很疲倦,可是馬車走了許久,一直走到裴府之中,走到晏既給她安排的院落之前,她始終都沒有能夠睡著。
馬車停下來,藺玉覓先下了車,而後伸手將觀若攙了下來。
引路的士兵拱手與觀若行禮,「請殷姑娘在此稍候,待將軍手邊的事情忙完,會再著人來請您的。」
觀若點了點頭,輕聲道:「有勞了。」
那士兵很快又道:「藺姑娘的住處並不在這裡,請隨我來。」
藺玉覓便望了觀若一眼。
觀若笑了笑,想要安撫她,「你先過去,我待會兒會問問將軍的意思的。」
她也就沒有再說什麼,拿著自己的包袱,轉身跟著那個士兵離開了。
院門大開,院中候著兩個打扮簡素的侍女。觀若拿著自己的東西進了門,那兩個侍女同她行了禮,便要伸手來接她的東西。
觀若已不習慣有人來幫她做事,很快便將她們都打發走了。
她無心此時便整理東西,反正為她所有的東西,也實在是少得可憐。
院中有一棵木芙蓉樹,高過院牆,有花朵落到了院牆之外去,她方才就已經注意到了。
而院落中央還有一架凌霄,已經是九月了,仍舊開的如火如荼,一下子便將這個院子點亮。
觀若坐在花架之下,仰頭望著被花葉分割的天空,心裡終於漸漸地安寧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