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八章 酒話
晏既步履匆匆,很快便來到了伏珺的營帳里。
伏珺倚靠在門前,手中拿著酒壺。
晏既一句話也沒顧得上和她說,看著趴在桌上睡得心安理得的觀若,一時間傻了眼。
「明日便要面對裴伽了,琢石,你今夜給我搞出這種事情來,是什麼意思?」
伏珺站在原處,抬頭望了一眼月色,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你別說的好像是我把你夫人如何了,她自己來找我喝酒的。」
她像是又新得了什麼趣味一般,「你猜猜她喝了多少?」
晏既回頭望了她一眼,滿臉的狐疑,「多少?」
伏珺忍不住笑起來,指了指桌子,「喏,就我桌上的杯子大小,只這一杯。是你九歲時候的酒量。」
晏既拿起那個杯子來看了一眼,更是覺得無語凝噎。
又嗅了嗅,「就知道你這裡肯定藏著菊花酒,只是不肯拿出來。」
伏珺拿起酒壺,抬起頭將裡面的酒都飲盡了,直到一滴都倒不出來了,她才挑釁似地給晏既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酒壺。
「現在都沒有了。」
她放下了帳簾,將月光都隔絕在了營帳之外,朝著晏既走過去。
「好了,你把殷姑娘送回去吧。明日有大事,不要折騰的太晚了。」
伏珺閃到晏既身前,目光狡黠,「還沒有成婚,你可不能趁人家喝醉了就做壞事。」
晏既斜睨了她一眼,將在身上的披風解下來,披在酒醉不醒的觀若身上。
而後將她打橫抱起來,「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怎麼可能做這種趁人之危的事。」
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對伏珺道:「你也早些休息,不要再喝了,聽見沒有?」
伏珺背過了身去,晏既看不見她的表情,只看見她朝著他輕輕擺了擺手。
晏既抱著觀若出了營帳,他低頭看著她,漫天的星光與人間的燭光交織在一起,溫柔地落在他懷中人的臉龐。
分明連酒氣都沒有什麼,這人卻是醉了。晏既覺得有幾分好笑,想要刮一刮她的鼻尖,卻騰不出手來。
他越是望著她,好像越是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懷中人就是他唯一的嚮往之處。
營帳之外有夜風,觀若有些不安地睜開了眼睛。
她只是怔怔地望著他,眼中再無平日的半分靈動。她的手被埋在他的披風裡,卻不由分說地要伸出來,觸碰著他的臉頰。
「三哥?」
是前生她在雲蔚山時對他的稱呼。酒入愁腸,將她兩生的記憶也都攪渾了。
儘管他後來後悔了許久,不該借了李玄耀的名號,總覺得有些膩味。
可此時再聽她喚起,他心裡到底還是在一瞬間便湧起了千言萬語。
他什麼都不敢回應她,因為他不知道明日她醒來之後,還能夠記得多少。
他只是望著她,前生那麼多沒有來的及問出口的問題,在他眼中匯聚成了貨真價實的茫然。
「三哥。」懷中人又輕輕喚了一聲,將臉貼在他胸膛上。
從疑問便做了陳述,中間夾雜著萬千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晏既抱著觀若往前走,漸漸覺得胸前的衣襟濕了一片。
懷中人喃喃自語,「我將你的衣服弄髒了……我……明日我會替你浣洗乾淨的。」
在雲蔚山的時候,她什麼都會,他卻什麼都不會,就連一件衣裳,都要她來浣洗。
她為他做的事情太多了,多的都有些令他覺得愧疚。
他想將她送到藺玉覓那裡去,這一場戰爭一旦開始,便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醉酒之人,不能無人照顧。
此刻卻又躊躇起來,她的反應再一次向他確認了她的身份,而他們今生,或許只有這片刻,能夠以前生的身份彼此相待。
晏既的腳步慢下來,觀若的手也放下來,她好像又沉溺到了夢中去。
晏既鬆了一口氣,儘管他不知道他該不該鬆一口氣。
她實在太瘦了,身輕如燕,前幾個月在他身邊過的不好,到如今也還沒有能夠補回來。
她方才掙扎過,披風不再能好好地替她抵禦寒冷。他騰出一隻手來,飛快地扯了扯她身上屬於他的披風。
這個動作卻又讓她感覺到了不安,她重又睜開眼,雙手掛在他的脖頸上,眼神迷離。
「三哥……」她又開始了。
就在晏既以為她此刻的迷惘,同樣也不會組織成任何有意義的話語的時候,她說出了後半句話。
「三哥……你為什麼要殺我?」
觀若重又伸出了手去,「你為什麼要在白粥里下毒,你沒有愛過我。」
她的語氣是篤定的,神情卻是脆弱的,她定定地望著他,好像非要他給她一個答案一樣。
晏既的身體如遭雷擊,他根本不明白觀若此刻在說些什麼。
他從沒有想過要殺她,在白粥里下毒的明明是她。
他看見過她和梁帝的細作在一起說話,接過來她拿的一個紙包。
而那張紙後來他在灶台附近找到了,那一天雲蔚山裡只有他們兩個人而已。
他想要再問一問她,他沒法抑制他心裡一下子湧上來的惶惑與激動。他們兩生的糾葛,便只是著落在這件事上。
若是能將這件事弄清楚,他們便不必再彼此掩藏真心,也不必在彼此心中的角落裡藏著被上了鎖的恨。
若是她一心以為前生是他給她下了毒,今生的一切,似乎都得到了解釋。
而一想到前生的一切或許都只是一個悲慘的誤會,她從沒有不愛他,也從沒有想要殺了他,晏既心中一下子悲喜交加,不知道該先問些什麼。
下一刻她卻又閉上了眼睛,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襟,安然地在他懷中睡著了。
彷彿他還是那個與她相濡以沫,陪著她談天說地,在夜晚的時候可以一起入夢的李三哥。
晏既站在原地,比他懷中醉酒的人要茫然的多。
他開始往前走。他不能再猶豫下去了,有很多的事,都可以在明日之後再慢慢地搞清楚。
她說的越多,他的心也就越亂。
若是在戰場上不能心無旁騖,他回來受了傷,她會覺得害怕心疼的。
萬般無奈壓在心頭,他爭不了這片刻的朝夕,他只能先去爭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