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二章 一捧
樹林之中的溫度漸漸降下去了,他們已經不再打算再去尋山中的那一片瀑布,而是牽手結伴,開始慢慢地往回走。
路過了一條溪流,他們要洗滌去身上和面頰上的塵土。
觀若在溪水邊蹲下來,流動的水面上很快倒影出她的面容。
那一朵芍藥花簪在她的髮髻上,她甚至還不曾借一面銅鏡,好好地欣賞過,此時她顧影自憐,心中盈滿了歡喜。
晏既將自己的手清洗乾淨了,先站了起來,打算將觀若牽起來。
卻發覺觀若正在望著溪流中的倒影微笑,掬起一捧水,裡面也是他的影子。
他重又蹲下來,替觀若正了正鬢邊的那一朵芍藥花,而後問她,「在想些什麼?」
觀若很快答他,「在想將軍的那幅畫,究竟是怎樣畫的,居然能這樣惟妙惟肖。」
若不是將她放在心上反覆地琢磨過,他是沒法為畫中人添上神韻的。
晏既見她又提起了那幅畫,儘力裝出了不在乎的模樣,埋怨道:「可是我看你並不喜歡,不過看了幾眼,便匆匆借口穆氏的事情離開了。」
他要觀若回過頭來望著他,「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歡?若是真的不喜歡,我以後再為你作一副新的畫。」
是屬於活了兩生的阿若的。
觀若將手中的那一捧水放回了溪流中去,她也同樣在欺騙著他,「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而已。」
「怕是你曾經和某一個簪芍藥花的女子在溪流邊停留,你忘不了她的身影,不過是借了我這一張臉而已。」
如她所說,他的確曾經和一個女子這樣相處過。她其實也明知道,那個人就是她自己。
晏既忽而覺得,或許她便是前世的那個她,也有一些好處。這樣他的愛意便不曾錯位半分,前世今生,都是屬於她的。
晏既捧起了溪流中的水,飲了一口,而後道:「我只飲這一捧水罷了,旁的我全都不要。」
他重又站起來,牽起了觀若的手,夕陽將要落盡了,日光灑落在溪流中的點點金光,看在他眼中沒有他身旁的觀若耀眼。
觀若任由他牽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她突然發覺,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白日和他這樣光明正大地牽手,在他的營帳以外的地方。
她和他在一起,不必擔心會迷失了方向,不必擔心將要降臨在這世間,無法抗拒的黑夜。
這令她覺得很安心。
但是她知道,一離開這裡,她將要面對的又是穆猶知,又是藺玉覓。
於是她開始大聲地和晏既抱怨起來,將白日發生的事情,全都同他說了一遍。
「……反正我是再不要和穆猶知呆在一起了,阿尋不打算回俘虜營中去了,我搬過去和她一起住。」
她側過身子來問晏既,「我們帶著阿尋一起去薛郡,好不好?她父親藺士中還有什麼新的消息么?」
晏既想了想,「要說有,那自然是有的。我似乎在哪一本公文中看見過,他很得梁帝的重用,梁帝又賞了他一房妻子。應當也是會稽謝氏之女。」
「他如今實在很仰仗會稽謝氏,他們家的女兒,如今都做了梁帝所看重的臣下之妻妾。」
觀若心中不屑,先是低聲罵了一句,而後道:「會稽謝氏之女,吳越之地的美人,藺士中打的可真是好算盤。」
「拋下了糟糠之妻,拋下了一力幫他走到今日的岳家,他還好意思往自己臉上貼『忠義』這兩個字,做臣子的典範,真是叫天下人都為他蒙羞。」
觀若氣鼓鼓地埋怨了一陣,卻發覺晏既正笑著看著她,「從前見你,總是一副不悲不喜的端莊模樣,好像無論是什麼事,都不能讓你波動一下心緒似的。」
「如今倒好像是鮮活的多了。會高興,會難過,會埋怨覺得不公平的事,甚至還會罵人了。」
前世他可沒有見她罵過人。他裝作認真的打量著她,「別是換了一個人吧?」
觀若以為他沒有聽見她罵人的。
「從前是因為我所有的情緒都無人在意,甚至還會被旁人抓住機會龔攻訐我,再多的情緒都是無用的,能剋制,也就剋制了。」
如今卻不同,她身邊這個人,是會在意她所有的情緒的。是會為了她的掩藏,而感到心痛和不安的。
晏既的語氣誇張,「說來也是,不過照著這樣發展下去,往後我們成了婚,你不會連自己的夫君也辱罵起來,甚至動手吧?」
觀若瞪了他一眼,忍不住笑起來,雙手叉腰,做出一副母夜叉模樣。
「都不必成婚了,我此刻便可以,你要不要試試?」
晏既故意一臉狐疑地看著她,而後迅速將她打橫抱起來,在林中轉了幾圈,他們的笑聲交疊在一起,回蕩在山林之間。
觀若一邊拍打著他的手臂,一邊大笑著,等到他終於停下來,她已經暈乎乎,彷彿看見好多個晏既。
晏既等著她不再暈眩了,才將她小心翼翼地放了下來。
觀若卻又耍賴,一下子抱住了他。
她甚至夠不到他的下巴,她只是喜歡貼在他心口,聽著他總是會漸漸加快的心跳聲,「還是覺得頭好暈,走不動路了。」
晏既低下頭,將自己的下巴磕在她頭頂,他哄著她,「那可怎麼辦呢,我也沒力氣再抱你了,我們就這樣在樹林里過一夜吧。」
觀若知道他只是和她玩笑,在他懷中安心地閉上了眼睛。她想這樣靜靜地佔有他,不再考慮夜晚的事,考慮明天的事。
晏既卻忽而放開了她,整理著她因他的舉止而變得有些凌亂的頭髮,溫言道:「你在這裡等著我,我馬上就回來。」
觀若不肯放手,她仍然閉著眼睛,享受著夕陽之下的最後一點溫暖,「我不管,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晏既心中只有無盡的甜意,可是叫她這樣抱著,還不如他抱著她,行動更加方便。
於是他裝作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笑著望著觀若,重又將她打橫抱起來,朝著樹林中的一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