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還手
觀若並沒有來得及鬆一口氣,天空平靜下來之後,她聽見了廝殺的聲音。
歌舞昇平的幻象被戳破了,兵戈相擊的聲音,才是這個夜晚永無休止的聲音。
更糟糕的是,她又聽見了漸漸逼近的腳步聲。
觀若的心跳來不及平復,便又變得很快很快,幾乎令她感覺喘不過氣來。
她想要任由自己的身體癱軟下去,方才裴俶給她的威懾力,她實在是沒法就這樣輕易地遺忘。
那種無力的感覺反而一直回蕩在她身體里,從她心上,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幾乎有些無力控制自己的身體。
但是她殘存的理智告訴她她不能坐以待斃。她要活著,去見晏既。
觀若撿起了裴俶丟在地上的那把劍,將它從劍鞘中拔了出來,仍舊一步一步,輕聲退到了角落裡。
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觀若甚至還聽見了環佩叮噹的聲音。
來人是個女子,觀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放鬆一些。
煙花已經燃放完畢了,夜空中安靜下來,天幕之下的爭鬥卻不止,月色照亮了那女子手中長劍的鋒芒,觀若看清了她的臉。
是高世如。
高世如的語氣透著輕蔑,「殷觀若,我知道你在這裡,今日我就要給你早已經說好的那份禮物了。」
她看不見觀若在哪裡,走動的時候踢倒了營帳中的椅子。
於是她開始朝著空氣無謂地揮舞著她手中的劍,又帶倒了桌上的花瓶,一地狼藉。
這些聲響都砸在觀若心上,高世如雖然沒有目標,可觀若觀察著她,她所出的招式並不是毫無章法的。
她學過劍術,知道該如何用劍,去消滅她的敵人。
高世如是來要她的性命的,觀若不會劍術,若是等她如裴俶一般反應過來,她必然將毫無勝算。
觀若低頭望了一眼她手中染著血的劍,她必須要主動出擊,像晏既一樣,擊倒屬於她的敵人。
高世如夜視的能力似乎並不好,進入帳中已久,她仍然沒有能夠恢復清明的視線。
她漸漸地開始陷入了狂躁之中,「殷觀若,我知道你在這裡,你快給我出來!」
觀若看了看手邊,那本《廣異記》安靜地躺在木架上。
下一刻她將《廣異記》用力地丟到了營帳的角落裡,吸引了高世如的注意,而後下定決心,飛快地跑到了她身旁,揮舞著她手中的劍劃過了高世如持劍的右手。
「啊!」高世如吃痛,手中的長劍應聲落地。
觀若的劍上沾上了新的鮮血,她仍然緊緊地攥著劍柄,不敢使得這柄劍如她敵人的一般落下去。
高世如大約從沒有受過這樣的疼,一下子失去了反抗的意識。
用左手緊緊地捂著傷處,後退之間踩到了自己的裙擺,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觀若站在營帳之中被月色照亮的那一邊,高世如恰好跌坐在營帳中光明與昏暗的界限之上。
她先開了口,將自己的注意力,從高世如的傷口處轉移開。
「若不是將軍留著你還有用,方才這一劍,我會直接往你心口送的。」
觀若雙手攥著劍柄,這樣才能使得她的手不再發抖,不再讓高世如看出她內心的怯意。
這是她第一次出手傷人,哪怕只是傷了對方的手臂。
高世如的劍落在她身旁,觀若以劍鋒抵著高世如的眉心,一面上前,將地上的劍用力地踢到了營中昏暗之處。
她再拿不到了,不能再用它來威脅觀若。
高世如的鮮血,不斷地順著她的指縫滴落到了地面上。
地面上有氈毯,氈毯之下還有秋草,被作惡之人的鮮血餵養,明年春風再吹不醒這片土地的生機了。
觀若等了許久,高世如才終於克服了那種疼痛,仰起頭來看著她。
她們彼此都能看得清彼此的模樣,同樣的姿態,從白日換做夜晚,五年過去了。
高世如的語氣充滿了怨恨,「殷觀若,晏明之說我狠毒,原來他愛慕的女子,也不過就是個毒婦。」
觀若很平靜,方才她身體里的那種無力感驟然消失了。
高世如一開口,她好像漸漸就能克服這種恐懼了。
「是你先要來殺我的。承平十一年的時候我遇見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你來告訴我,今日你要殺我,又是因為什麼?」
還能是因為什麼,但是觀若想聽見她親口說出這個可笑的理由。
高世如冷笑了一下,「因為你就是個賤婢,是我腳下可以隨意碾死的螻蟻。你不過是這麼可悲的東西,憑什麼和我來爭晏明之?」
長安那麼多世家,只有她是最尊貴的少女。無論曾有多少世家女去糾纏過晏既,可是只有她能入他的眼。
她一心想要做他的妻子,從未將他那個出身微賤未婚妻當作對手,羞辱了也就是羞辱了,她永遠都不可能翻身站到比她更高的地方去。
晏既去城西,她也去城西,在城西的各處同他偶遇。
晏既說要娶馮氏女,她就將馮氏女排擠到長安貴婦仕女的圈子之外,讓他知道,她根本就配不上他。
晏既說他不喜歡戴花的女子,她每次出現在他面前,總是將自己打扮的很乾凈,毫無一國郡主的尊貴與威嚴,被其他貴女在暗地裡嘲笑。
可是有一日她忽然發覺,他不是不喜歡戴花的女子,他只是已經有了喜歡的女子。
而那個女子每日素衣素容,偶爾在發上簪一朵茉莉花,低眉淺笑,在他的目光中走過城西的大街小巷。
「高世如,你知道你為什麼輸嗎?」
觀若的目光之中,帶上了一重憐憫,她笑的像是她年少的時候,刺痛了高世如的眼睛。
「因為我從沒有打算爭過,將軍心中的那個人,始終都是我。」
高世如想要抬起手,想要重新拿起早已經不知道去了何處的劍,手臂上的血止不住,只留給她無限的恐慌。
當年的心緒一下子回到她腦海里。
殷觀若是她從前根本看不上的女子,是被她的侍衛推倒在泥地上,可以被她肆意取笑,毫無還手之力的女子。
就像是有誰在她面頰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她怎能容忍這樣的事情?
她才打算出手,晏氏便幾乎被梁帝誅滅乾淨。
她亦因為從前和晏既過從甚密,而被父王關在了雍王府里,日日有人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她成了全長安仕女的笑柄。
觀若的話還在繼續,「你在他心裡,比螻蟻還要卑賤。高世如,你不光要知道這個事實,還要永遠都記得。」
「賤婢!」高世如大聲地咒罵起來,好像這樣就能令她忘記手臂上的疼痛,忘記看著自己的鮮血汩汩地從身體里流出來的恐慌。
她忍不住落了淚,是她當年的悔,今日的悔。
「當年我就應該早早殺了你的!」
等她好不容易被父王從雍王府中放出來,帶著人氣勢洶洶地找到了殷觀若所住的地方。
同她住在一條小巷裡的鄰居卻笑吟吟地告訴她,住在這家的小娘子已經被天子接進了宮去,修築了金屋叫她居住。
那金屋華美地就像是天上的宮闕,不會再有比那裡更好的地方了。
她也是皇族,卻永遠都不過是那一座黃金屋的過客。
她站在原地,不可置信。殷觀若居然真的站到了比她更高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