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難題
「多謝裴郎君贈給我的這份禮物,我會好好加以利用的。」
裴俶說的很對,此時晏既最麻煩的事,便是救不了蔣掣和伏珺。
觀若只是稍稍想了一下那種可能,便覺得心如刀絞。
這幾日晏既待她的好,令她對李三郎的愛意移了情,又全然忘記了一點點失去生命的痛苦,她居然又會為他感到難過了。
裴俶的神情莫名地真誠起來,「阿若,你應該知道我的。」
「於我而言,要晏明之的副將死,那有什麼意思,要死也該是晏明之去死。」
「這葯是真的,我已經給你了,你先替我去給他找點麻煩吧。」
無論觀若拿不拿出這瓶葯來,於晏既而言,都是很大的麻煩。裴俶要逼晏既,其實最先要被逼死的,卻是觀若。
她已經得到了這瓶葯,若是確認是解藥,她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蔣掣和伏珺去死。
可是晏既就不會再相信她了,她會重新回到那個朝不保夕的俘虜的身份里去。
失去了他的信任之後,她憑什麼相信自己還能逃的脫前生的結局?
她怎麼總是陷入這種難題,沒辦法自私一次。
觀若轉身欲走,裴俶忽而又道:「對了,阿若,高世如去尋晏明之,他們說了什麼,你知道么?」
她心中有氣,「裴郎君,人命關天,你既然給了我這瓶葯,總不會希望我還沒有做出抉擇,便不必抉擇了吧?」
裴俶好聲好氣地哄著觀若,「別急,這病總沒有這樣快的。我好不容易能和你說說話,怎麼捨得就這樣放你走。」
「那一夜你分明也在營帳中,他們說了什麼,你告訴我。」
觀若冷笑了一下,裴俶不該指望一個剛剛被他推到絕境里的人,好好地回答他的問題。
「裴郎君既然如此神通廣大,下一次乾脆叫人將所有談話的內容也探聽了去,便不必來問我了。」
「就是沒有那麼厲害,所以才來問你的。」裴俶便做出了思考的模樣來,「你說我若是去問晏明之,他會不會答我?」
觀若簡直想把那瓶葯塞回他手中,「裴郎君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拿著這瓶葯去尋晏明之,他一定知無不言。」
「罷了罷了,」裴俶下意識地按了按他的傷口,「就算你不說,其實我也能猜的到。」
「高世如的野心不小,她想憑藉她肚子里不明男女的孩子,掌握河東之地,對不對?」
只對了一半而已。高世如對她的孩子,根本就沒有半分愛意。
那隻不過是她真正想要的東西沒法得到,而不得不選的下策而已。
觀若並沒有做出任何可以傳達意思的表情來,他總喜歡叫旁人猜,自己也喜歡猜測,那便猜吧。
他忽而又道:「阿若,不知道你對這些我們裴家的秘辛感不感興趣。」
「你也見過裴倦那個叫惜惜的通房,你心裡就沒有一點猜測?這個孩子……」
觀若剎那間就明白了裴俶在向她暗示什麼,他在說高世如和裴倦……
儘管她早就有過猜測,可今朝被人猝不及防地證實,她一想到這一點,幾乎欲嘔,連忙轉過了身去,死死壓住了這種感覺。
裴俶不知道又從她的神情中得出了什麼趣味,又笑著評論了一句。
「我們裴家,就連門口的那對石獅子都不是乾淨的——因為我小的時候,叫人在上面潑過泥水。」
當然不僅僅是泥水了,裡面還摻了一些好東西。他不想再嚇著她了,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好像已經過於可怖了一點。
觀若回過了身,同裴俶說了最後一句話,「裴郎君,巨蟒已死,裴氏氣數已盡了。」
這樣的世家大族,早就該亡了,晏既一定會贏過裴家人的。
她快步往前走,再和裴俶待在一起一刻,她都會覺得無比不適。這種感覺,甚至超過了在青華山時的李玄耀。
裴俶的聲音散在風中,「阿若,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和晏明之的目的是一樣的呢?」
他也一樣的想看裴沽死,想看裴氏大亂,想讓這個家族從此就消失在梁朝的土地上。
他比他更想,只因他比他更恨。
觀若快步往前走,緊緊地攥著那瓶葯。她在腦海中不斷地演算著所有的結果,看起來她好像有兩條路可以走。
一是將這瓶葯瞞下,就當作完全沒有這回事。
裴俶的話未必是真的,蔣掣和伏珺是能被吳先生治好的。若是治不好,那也是他們的命數。
觀若搖了搖頭,很快讓自己忘卻了這個想法。
二是將它交給晏既。隱瞞它的來歷是不可能的,他很快就會拆穿她的謊言。
而後他就會懷疑她和裴俶的關係,懷疑她的忠誠,她曾經得到的片刻愛意,片刻之間就會煙消雲散了。
她怎麼居然還想著晏既的愛意呢,她又要朝不保夕了。可是她也只能走這條路。裴俶給她的難題,她解不出完美的答案。
不過在把這瓶葯交給晏既之前,她想先找到吳先生。她不能反而害了蔣掣和伏珺,這是她給自己的理由。
能晚一刻見晏既,便晚一刻吧。
她才回了營中,便看見了遠處的吳先生,他步履匆匆,不知道是從哪裡出來,又是要去哪裡。
觀若越發覺得她的決定是對的,提起了裙擺,小跑著追上了他,「吳先生,妾這裡有一瓶葯,想讓您看看藥效如何……」
吳先生看起來十分疲憊,臉上遍布的溝壑,幾乎全都擰在了一起。
觀若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吳先生,他斬釘截鐵地拒絕了觀若的請求。
「殷娘子,此時伏大人和蔣副將的情形都十分不好,老夫實在是沒有時間了。」
他搖了搖頭,輕輕地推開了觀若的手,看起來是要往蔣掣的營帳去。
觀若心中的焦急落不到實處,看營中的每一個人都是面色凝重。
又彷彿是都在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她,彷彿所有人都知道她和裴氏的人有關係,她是晏既的叛徒。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吳先生忽而又折返回來,觀若心中升起的一點希望,很快又湮滅在他的話語中。
「蔣副將一直昏迷不醒,將軍在陪著他。」
「此時伏大人卻還清醒著,殷娘子若是無事,便去幫忙照顧一下伏大人吧。」
觀若木然地應了「是」,失魂落魄地朝著伏珺的營帳走去。
在她將要掀開營帳的時候,她忽而想,她是不是可以找伏珺幫忙,讓她幫她找一個什麼能圓的過去的借口,而後再讓吳先生過來試藥。
伏珺說的話,在這裡一定比她說的要有分量的多。但是她很快又放棄了。幾次伸出手去,最後都不得不收回來。
伏珺和晏既彼此之間的信任太珍貴了,只要是謊言,總有被拆穿的一天,她憑什麼讓伏珺來承擔這份風險,和將來可能會有的後果。
於晏既也是,她從沒想過要隱瞞這瓶葯的存在,就是不想看他失去朋友,看他痛苦。
更何況今日的話,她只要對伏珺說出口,將來在晏既心中,她便會因為欺瞞,因為自私而多一分卑劣。
就算他們註定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她也不希望是這樣的。
她沒有別的選擇,只有去尋晏既,把今日的話盡數說給他聽,由他來抉擇。
裴凝說話居然是對的,被裴俶這樣的人纏上了,她只能自己咽下苦果。
儘管她覺得自己也很無辜,始終都囿於「梁帝珩妃」這個身份沒法脫身。
這三年的債,或許她是要用一生來還了。
觀若苦笑了一下,轉過身,堅定地朝著蔣掣的營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