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關鍵
晏既顯然很享受觀若在他身旁的時候,既然不與她談情,便重又談起了裴氏的事。
他取了空白的紙張來,先將裴氏諸人的名字寫在了上面。
第一位自然該是裴沽,而後是高世如,再之後,才是裴伽和裴倦。
剩下的裴氏庶子,與裴伽和裴倦相比,都只是跳樑小丑而已。連讓晏既記住他們的名字,都做不到。
等他寫完了名字,他抬起頭來望著觀若,「依你之見,你覺得如今最關鍵的事情,是什麼?」
觀若的注意力原來就一直放在他的筆下,只是也沒想到他會這樣認真的問她這樣的問題。
好像她是個在學堂上被老師抽問的學生,不管會不會答,總是先露了些怯意。
觀若想了想,指了指紙面上「裴沽」這兩個字。
對晏既道:「裴沽是河東裴氏的家主,是鎮在河東之地,保裴氏不亂,河東不亂的一根神針。」
「如今他已經病入膏肓,檯面之下,眾人心思各異,都是在等著看他什麼時候死罷了。」
觀若稍稍顯露出了自己的疑惑,「裴沽究竟是什麼病,將軍知道了么?」
「怎麼之前在安邑還好好的,一到了這裡來,忽然就顯出了頹勢來。」
這世間有多少病能是來的這樣快的。若是裴沽一早就知道自己有病,就不該如此大張旗鼓地將他們都帶到這裡來才對。
裴氏的其他人,之前又知不知道呢?
晏既先是調侃了她一句,「在這種事情上不笨,只是在我的事情上笨罷了。」
又道:「是消渴之症,時好時壞,之前一直瞞的很好,就連高世如也不清楚。前幾日裴沽莫名回了安邑,就是回去求醫的。」
「這是裴伽那裡得來的消息,那個為裴沽看病的大夫,已經被他收買了。」
裴伽果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將自己父親的病情出賣給了敵人,只為了求裴氏家主之位,他才真正是在飲鴆止渴,與虎謀皮。
既然是消渴之症,此時看著嚴重,可裴沽也未必會即刻就死,「若是裴沽不能死得其時,將軍預備怎麼辦?」
晏既下筆,將高世如與裴沽的名字連在了一起。
「那不是看我該如何做,而是要看高世如如何做了。他的命,旁人說了都不算,要我說才行。」
「若是他不能死得其時,那就讓高世如給他下點毒藥。」
觀若不自覺停下了手。
晏既注意到她的動作,又抬起頭來望著她,「怎麼了,你覺得高世如做不出弒夫這種事么?」
「她連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如草芥一般無情對待,更何況是她一直無比厭惡嫌棄的裴沽。」
若是他肯答應娶她,只怕裴沽早已被她毒死了一百次了。
方才觀若所想到的那種可能,他也並非是全然無所謂,打算就這樣放過的,他只是不想髒了她的耳朵而已。
若是能查到一些蛛絲馬跡,將來亦可以用來反制高世如,將她從河東太后的位置上趕下來。
觀若別開了目光,「我就是覺得她做的出來,所以才覺得膽寒的。」
「我越發覺得我和你們這些人是完全不同的,我或許永遠也沒法像你們一樣殘忍。」
她其實也並非是想指責晏既什麼,她知道很多事原本就是這樣殘酷。
那些在她看來猶如地獄惡鬼一般的人,曾經也只是平凡的人,總有人是被逼無奈的。
可也總有人,是生來就無比適應這條路的。她沒法與他們為伍。
晏既看著她握著墨條的手,縱然是平民之女,她也養得一身如凝脂一般的肌膚,纖纖玉手上如凝霜雪,是很乾凈的。
「無論是要推翻秩序,還是建立秩序,都是要付出很多代價的。」
「阿若,我是要付出代價的人,我沒得選,我麾下千萬的將士都沒得選,但你可以不是的。」
他想去握她的手,忽而覺得自己的手上其實滿是鮮血,還是克制住了這種衝動。
「若是你覺得太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我看完這些公文,也會早些休息的。」
觀若有一瞬間想要離開,卻還是沒有邁開腳步。
晏既的話,其實只說了一半,總有人要付出代價,而最後的結果和榮光,卻只屬於很少很少的人。
可憐白骨攢孤冢,盡為將軍覓戰功。晏既是很少很少的人中的一個,她才是那些不得不付出代價的人。
梁宮陷落的時候她已經付出過代價了,那時候她懵然無知,全無反抗之力。
如今若她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下一次再被犧牲的時候,她自己都不會覺得自己無辜了。
能了解的多一點,就更清楚自己的處境,她還是要呆在晏既身邊的。
她沒有理會晏既方才的話,目光落在「裴倦」和「裴伽」這兩個名字上。
「裴沽死後,真正能有餘力與裴倦這個嫡子爭一爭裴氏家主之位的,只有裴伽了。」
「將軍打算如何說服李玄耀放棄與裴伽合作,全力支持將軍的計劃呢?」
晏既將「裴沽」這個名字從紙面上劃去了,「裴伽的事情暫且不表,還是先說說裴倦。」
「若是真如高世如所說,她能拿捏的住裴倦,其實他也未必要死。」
「讓高世如的孩子來做這個『小皇帝』,總歸是有些不穩當。」
裴倦或許能耍些陰謀詭計,卻沒有大智謀,只看他這些年都只能混跡在裴沽周圍討他的好,連裴伽這個庶出之子都壓不下去,就足以知道了。」
不說遠的,在這個節骨眼上,裴沽明知自己來日無多,卻還是對裴倦毫無顧惜。
一下手就是二十軍棍,打的他連床都下不了,便也知道,他其實是並不看好他這個所謂嫡子的。
晏既繼續道:「不要看裴沽晚年沉溺於聲色犬馬,其實他年輕的時候,的確是個梟雄。」
「在他的統領之下,河東之地為裴氏一家獨大,再無其他家族,能和裴氏掰一掰手腕。」
「從前的裴氏家主,可都沒有他這樣的能力。」
「甚至縱觀整個梁朝,也沒有一個地方,是只有一種聲音的。隴西李家做不到,從前的太原晏家亦做不到。」
「他這些兒子,只像了他的好色貪花而已。」
這樣的際遇,其實亦足以令人嘆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