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父親
「最遲明日,她一定會來尋我,若是心急,也許是今夜。你不和我打賭,我這句話也放在這裡。」
晏既微微彎下腰來,和觀若面對面,貼的很近,像是在和小孩子說話。
「上午的時候和琢石在說什麼,說的那樣認真。我偷偷看了你好幾次,你都只顧著和她說話。」
他的話音里有微微的埋怨,更多的是好奇。
今日伏珺口中的晏既,實在和她從前認識的也不相同,只是同樣帶了一點天真稚氣,和他此刻流露出來的神情一樣。
「並沒有說什麼,伏大人同我說了你很多的好話。」
晏既笑起來,隨手將觀若的一縷碎發撩到了耳後。他的手指是冰涼的,無意間拂過她的耳朵,卻令它頃刻滾燙起來。
「哦,琢石說了什麼?」
他說的話明明很平常,動作也談不上多少曖昧,卻就是叫她的心難以平靜下來,令她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羞恥。
觀若努力保持著鎮定,笑著搖了搖頭,「說了什麼,將軍就不必知道了。總歸這種刻意說給人聽的好話,我向來最多只信一半。」
晏既站直了身體,朝著她伸出了手,「我想回床榻上休息了。」
觀若只當作不懂他的意思,並沒有將手伸給他。
「將軍的傷很重,的確是該多在床上休息。」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我很笨的,不懂將軍是什麼意思。」
晏既自然而然地牽起了她的手,朝著床榻走去,又煞有介事地道:「嗯,確實很笨。」
「那一日在青華山中,我見天要下雨了,又見有些人身上的衣物單薄,便想著將自己的披風扔給有些人禦寒。」
「誰知道她呢,卻以為我是將披風扔給她浣洗的。還像模像樣的拿去晾衣場晾曬,被我恰好撞見,害我氣的半死。」
他說的,應該是在青華山,她差點被李玄耀輕薄那日的事。
那一日他對她的態度很差,她哪裡敢自作多情地往這方面去想。
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他也曾經為他的態度道過歉,觀若不想再糾纏於此。
「那我後來拿了你的披風去包裹那個孩子,你生不生氣?」
晏既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過了片刻,才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確沒有要為難那個孩子的意思。」
「他才剛剛出生而已,又懂得什麼?來到這個殘酷的、人吃人的世界,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迴避了觀若的目光,「更何況這個孩子的父親是梁帝,我曾經是將他看作父親的。」
他沉默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我父親眼中只有萬氏生的兩個兒子。太原萬氏,你可曾聽說過?」
連許多世家大族觀若都搞不清楚,太原郡,她只知道他們晏氏而已。
晏既轉過頭來,望著觀若,他的眼神令觀若覺得心碎,「不過是先有了萬麗稚,才有了她這個家族而已。」
「父親甚至抬了她做他的平妻,讓她和隴西李氏的嫡女平起平坐,憑什麼呢?」
「我母親總是說,成婚生子,無非就是這樣而已。我看不出她的傷心,可是她每次這樣說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很傷心。」
「所以在遇見你之前,我對婚姻這件事,其實是沒有什麼期待的。」
原來晏既看似風光的那十幾年,背後也有著無限的心酸。
他心中的怨懟和恨意,不吐不快。
「我母親為晏家,為我父親做了很多很多,遠比萬氏要多的多,可是在我父親心中,她還是比不過萬氏。」
「我大哥叫晏清,三弟叫晏溫,還有一個親妹妹叫晏淳,你知道為什麼我的名字,和他們都不一樣么?」
觀若搖了搖頭,此時她只要當一個安靜的聆聽者就好。
「因為萬麗稚的第二個孩子,只比我早出生半日,也是個男孩。『日出清濟為晏』,大哥叫晏清,那個剛出生就夭折了的孩子,原本才是晏濟。」
「可是我父親卻將這個名字給了我。我母親尚在月中,知道之後吐了一口血,將我的名字改成了『既』。」
「『既』為結束之意,我想,那時候母親是想結束和我父親的關係了。」
但是這麼多年,無論經歷過什麼事,李夫人仍然在晏家生活。
「可是承平十二年之後,我們一家退回了太原。我們之所以能活下來,除了姑姑的犧牲,還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隴西李氏。」
「我母親就又有了我妹妹,你說可笑不可笑?」
李夫人生了晏既之後,有十多年都沒有再有孩子。晏氏一逢危難,晏既的父親,倒是又想起了自己的結髮妻子。
觀若注意著晏既的手,他的十指交疊在一起,自己在和自己較著勁。
「我母親一直都是一個很有決斷的人,其實到現在,只要不是涉及兒女的事情,她都是很有決斷和行動力的,比我父親要強的多。」
「只是一個女子做了母親之後,在兒女的事情上,總是會變的有幾分優柔寡斷的。」
晏既的語意真切,「阿若,其實我是有些羨慕你的。」
觀若不解其意,「將軍羨慕我什麼?」
她的父母緣,分明比他還要淺。
「至少你的父母是夫妻恩愛的,雖然你的父親,和我父親相比,也分不出誰更差勁。」
他又連帶著感慨了一句,「這些做父親的,一個個都是鐵石心腸,琢石這些年過的這樣苦,亦都是拜她的父皇所賜。」
觀若並不知道南虞皇室的事,是因為沒有皇子,所以才不得不偷梁換柱,還是因為旁的原因。
但是伏珺這些年的苦處,她並非想象不到。
「你的父親是沉浸在失去你母親的悲痛之中,無心於現實中的其他事,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
「而我的父親其實也是,他對我幾乎就沒有過什麼好臉色。」
「他總是罵我不求上進,頑劣不堪,說我母親沒有將我教好,可是我分明比我那兩個兄弟都要強的多。」
晏既的手越發用力,觀若怕他自己弄傷了自己,伸出手去,將它們分開,握住了他的手。
「那時候我只知道搬出姑姑和姑父……那個人來壓他,我說我是他們教的,他就沒有話說了。」
「其實我應該反問他的,這些年來他作為我的父親,究竟又教會了我什麼。」
晏既握著觀若的手,終於捨不得再用勁了。
「我一直是跟著風馳的父親習武的,學文則是姑姑還有大皇兄以及上書房的先生教的,是母親將我抱在膝上,親自給我開的蒙。」
「這些年除了責罵和否定,他其實什麼都沒有給我。將來我若是做了父親,我絕對不會和他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