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善良
心靜的久了,澎湃過的情感便會平靜下去,留下來的是理智。
觀若回過頭來,對伏珺道:「妾並非是指責伏大人在妾和將軍的事情上插手,只是大人自己方才也說了,你了解的不過是一部分的事情。」
「有很多的事情,在妾的角度看來,和在將軍的角度看來,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我們生來便是完全不同的人,大人之所以更能和將軍共情,不是因為你們一直都是至交好友,而是因為你們同樣都生來就是貴族。」
就算伏珺從小便被質於梁朝,名義上她也是南虞的皇子。
或許有人會為難她,會欺負她,覺得她是被南虞的皇帝拋開不要的皇子,可是沒有幾個人真正有資格蔑視她的出身。
伏珺站在晏既的立場上和她說這些話,不過都是何不食肉糜而已。
更何況她前生又不是沒有全心全意地愛過他,最後得來的結局,她不想再回憶一次了。
觀若的話說到這裡,伏珺亦不會再繼續勸她了。
她又笑了笑,「麻煩殷姑娘叫人送水進來清洗傷口。」
這就算是給彼此台階下了。
等水送進來,觀若仔細地為伏珺處理了,而後重新上了一遍葯。礫石嵌入皮肉中的痛,她也是知道的。
那一日她不過是手心有一小處傷口,而伏珺卻是出生入死過一次,留下了數不清的傷口。
「伏大人背上的傷,吳先生知道么?有的傷口有些深,恐怕還是要喝一些葯才好。」
伏珺便道:「我只同吳先生說了我身上還有一些傷,跟他描述過,他已經為我開了對症的葯了,殷姑娘不必擔心。」
觀若收了藥瓶,仍舊放到了原處。「這個葯一日換一次應當就夠了,只有幾處特別深的要好好注意,旁的應該兩三日就能好。」
「伏大人一般什麼時候方便,妾每日過來一次。」
換藥的時間,還是定下來比較好。「那就每日晨起的時候吧,若是沒有事,殷姑娘也可以和我一起說說話。」
她的神色中現了一點落寞,不過仍然是笑著的,「我和明之雖然是好友,可是畢竟男女有別,喜歡的東西也總有不同。」
她不過都是在強迫自己喜歡男子的遊戲罷了。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同我說過什麼女孩子之間的話了。」
觀若的心軟下去,「只要將軍不尋妾,妾在營中一般都是無事的。那妾就每日早起過來,直到伏大人的傷好為止。」
伏珺和她開著玩笑,「其實等我傷好了,你也可以日日過來的。」
「在軍營之中,還是避嫌比較好。」
在外人眼中,他們畢竟是男女有別。她時常出入晏既的營帳,又時常出入伏珺的營帳,總是有些不好的。
「說的也對。」伏珺的眼睛總是很明亮活躍的,「今日知道了這樣大的一個秘密,殷姑娘就沒有什麼問題想問我的么?」
觀若簡直有一肚子的問題,怕不合時宜,一直都沒有開口詢問。
此時她自己提起來,她反而不知道該先問些什麼,「這件事情……文嘉皇後知道么?」
有那麼多的問題,她居然最想問這個問題。
伏珺顯然也有一點訝異,不過還是很快就回答她,「娘娘自然是知道的,我從六歲起就在梁宮中生活,受了娘娘不少照顧。」
「女子有許多事,總是比男子麻煩一些,真要隱瞞,我無權無勢,又無依無靠,宮裡的人精那樣多,總是瞞不過的。」
同為女子,觀若自然是能理解她的。
「安慮公主也知道這件事,了解我的經歷,娘娘和公主都對我格外憐惜。我在梁宮中呆了這麼多年,沒有露餡,都是因為她們母女。」
「她們都是很善良的人,只是不該生活在帝王家。」
不能適應規則,善良不過會使得她們陷入被動和弱勢而已。所以像德妃那樣的人,總是會過的很好。
攻入梁宮的若不是晏既,德妃未必會血濺於含元殿前。
伏珺長嘆了一口氣,又笑道:「說起來我是女子這件事,還是明之第一個發現的。」
「有一回在上書房上學的那些人說要偷偷去太液池裡鳧水,人人都去了,只有我不肯下水。」
「那時候高宣,也就是高世如的哥哥使壞,在背後推了我一把。我並不會鳧水,差點淹死在太液池裡,其他人都怕惹事,遠遠跑開了。」
那一件事她一輩子都會記得,會記得她回過頭時看見高宣猙獰的臉。他和高世如不愧是兄妹,都是一樣的歹毒心腸。
「是明之把我撈了上來,送到了鳳藻宮裡,求娘娘救我。娘娘那一日正好有事,並不在宮中,他就把我放在鳳藻宮的偏殿里。」
「我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他想替我換衣服,我恰好在那時候清醒了過來,不肯再讓他動我。」
「據明之說,我當時的臉,紅的就像是在臉上打了一斤的粉一樣。」
觀若忽而想起他們在雲蔚山的時候,那時候他給她上妝,也是恨不得打一斤的粉在她臉上。
分明就是不好看的,他還硬要說好看。
伏珺繼續說了下去,「他說我從小到大都扭扭捏捏的,不像個男孩子,倒像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我被戳中了心事,一直沒有說話,他好像忽而明白過來什麼,臉也紅起來,逃也似的出了偏殿。」
「後來娘娘回來了,那時我心裡很害怕,覺得她肯定知道我們南虞欺騙梁朝的事情了,想要逃,也根本就沒有地方能逃。」
「我不知道我是會被送回南虞,還是被就地斬殺,以威懾我的父皇。」
伏珺既然這樣說,那想必她的確是南虞皇室出身了。只是不是南虞皇子,而是公主。
南虞的事情觀若並不清楚,也不知道她是南虞的哪一位公主,母妃是誰。
不過,這在此時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
「結果娘娘只是幫著我換了衣服,請太醫來為我看病,而後將我溫柔地摟在懷中,安慰我,叫我不必害怕,她願意聽我說一說這其中的隱情。」
這隱情,也許就是伏珺的傷心之處,觀若沒有問。
「她真的是從來都沒有責難過我的,我始終覺得,娘娘之所以不能長壽,就是因為她太聰明了。」
「太懂得體察別人的情緒,太懂得如何感同身受了。」
也許是回想起文嘉皇后那一日的溫柔,伏珺的目光也變得無比溫柔起來。
「我後來才知道,那一日其實明之求了她許久許久,求她不要將這件事告訴梁帝,讓他治我的欺君之罪。」
「娘娘後來也就一直都替我瞞著這件事,一直到她不在人世間,到如今梁帝都不再是梁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