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回營
觀若和刑熾無言地坐在營帳中,一直等到半夜。耳邊終於傳來了漸行漸近的馬蹄聲,刑熾一下子站了起來,走出了營帳。
觀若的心也好似一下子就重新活了起來,她也站起來,跟在刑熾身後走出去。
的確是晏既回來了。他在隊列最前,被夜色包圍,觀若看不清他身上的狀況。但至少,他是能自己獨乘一騎的。
觀若略略放下了心來。
他身後有許多人的馬上都馱著傷員,眉瑾緊緊跟在他身後,觀若卻似乎沒有看見最早出發的蔣掣和伏珺。
行到營帳之前,晏既下了馬。刑熾要去扶他,他推開了他的手,語氣堅定,「風馳和琢石,還有許多人都受了傷,我沒有事,你快去安排軍醫過來給他們治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刑熾從來不會違背他的意思,很快便過去安排,將傷員一一從馬上抬了下來,又有眾多留守在營中的士兵行動起來,將他們抬到了刑熾安排好的用來收治傷兵的營帳中。
回來的不止是晏既和蔣掣帶出去的士兵而已,在隊列的最後,分明還有什麼。
觀若的目光不自覺的被那團東西吸引過去,下一刻有人蒙住了她的眼睛,聲音有些沙啞,「不要看,會做噩夢的。」
從前出門在路上看見一條菜花小蛇都嚇的哭了半日的人,怎麼能看這東西。
說起來,那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擁抱他的時候。
再後來每一次路過那條路,他總是會回味起當時的情形。
一面擔心又有蛇,會驚擾了她,一面又總擔心沒有,想要再讓她主動抱他一次,是再也不可為之事。
但當然,還是沒有更好。她心中的恐懼和負擔已經足夠多了,他不想再有旁的東西成為她的夢魘。
那東西被馬匹馱著,越走越近了,晏既的目光驟然冷下去。這是他要送給旁人的禮物,不該驚擾了他心上人的夢。
這隻手蒙住了觀若的眼睛,旋即將她包圍的,是一陣濃烈的血腥氣。
觀若的手按在他的手腕上,迫著他放下了手。他的手放下去,觀若抬起頭,對上了晏既的眼神,她不自覺緊張起來,在他身上張望,「你又受傷了,傷在哪裡?」
晏既壓低了聲音,攬著她往前走,「等進了營帳再說。」
看似是他攬著她,其實他有大半的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
他不能在外人面前,在他的士兵面前顯露出弱勢,不然他今日付出的所有努力,也都會因為他的無能化作泡影。
觀若用盡全力支撐著他的身體,走進了營帳。才剛剛進了營帳的門,晏既的眼前一黑,失去平衡,朝著地面栽倒下去。
觀若也跟著他重重地摔下去,但是她顧及不了自己身上的疼痛,「晏既,晏既你怎麼樣。」
他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這一下摔下去不輕,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從那種劇烈的疼痛中緩過來,語氣比方才更虛弱,「對不起,害你跟我一起摔倒了。」
觀若的眼淚落在他身上,他慌忙伸出手去替她擦,「嚇著了?沒事的,我就是一時間覺得有點頭暈而已。」
「你看,我可以自己起來的。」
他以手撐地,用了半日的力氣,卻始終沒有能夠從地上站起來,無力地又靠了回去。
觀若抹乾了自己的眼淚,用盡了全力扶著他,亦不能幫他起來。
「晏既,你就在這裡不要動,我去找人來幫你。你放心,我不會表現出慌亂來,叫人發現異樣的。」
他已經強撐到了此刻,她也不會拖他的後腿。
晏既點了點頭,的確是沒有力氣再掙扎了,「我相信你,你快去快回。」
觀若從地上站起來,無論心裡再慌亂,從走出營帳的那一刻起,就變的無比的鎮定。
她四處張望了一下,受傷的士兵大多都被集中在一起,有許多醫官背著藥箱在四周穿行。
她原本想找刑熾熱,卻很快望見了正好從某一處營帳中走出來的吳先生。
觀若如望見了救命稻草,快步朝著他走過去,「先生,方才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傷了手臂,您能不能先替我看一看。」
那些士兵的傷看起來都不太嚴重,有其他的醫官在就已經足夠了。
觀若挽起了袖子,才換過的衣裳上沾了不少塵土,裸露出來的手臂關節,赫然擦破了一大片的皮肉。
周圍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靠近了吳先生,壓低了聲音,「將軍的傷很嚴重,請您快跟我過去看看。」
吳先生的目光一凜,立刻就拿起了自己的藥箱,同觀若一起朝著晏既的營帳走。
刑熾已經在裡面了,將晏既扶到了他的床榻上。
他替他脫去了盔甲,白色的裡衣背後,又已經是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根本已經再找不出一點白色來。
吳先生連忙迎了上去,要刑熾直接將他的衣服剪去。
刑熾和吳先生圍在他周圍,彼此商量著要如何處理,晏既在這一片嘈雜聲中忽而大聲道:「阿若,你先回去休息。」
他稍微好了一些了,就又想著要趕她走了。
她想讓他放她走,他總也不放,此時要她走,她自然也不肯走。
「妾不走,妾就在此處,等著吳先生為將軍看完傷,再為我看傷。」
這是她找的借口。
晏既很快轉過頭來,像是想要察看她的傷在何處,「方才摔傷了哪裡?」
又借著吳先生和刑熾的身形,擋住了自己的身體,「你不要看我,恐怕要做噩夢呢。」像是在哄一個小孩子。
吳先生乾脆遮住了他的視線,「將軍此時最好老實些,小命都保不住,就別想再談旁的事情了。」
教訓完晏既,又回頭對觀若道:「殷娘子既然不走,就在旁邊歇一歇吧。」語氣溫和了許多。
觀若同吳先生點了點頭,站到了一旁,以免遮掩了燭光。
她其實也的確不適合在這裡,男女有別,衣冠楚楚之時,尚且勉強可以共處一室,而此時他的衣裳已經褪盡……
她換了一個角度,有吳先生和刑熾遮擋,晏既的傷在背上,趴在床榻上,她只能看見他側著望她的臉。
流了那麼多的血,他的面色在燭光之下蒼白如紙,此時望著她,卻仍然帶著微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