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上
伏珺走了兩步,復又折返回來,見晏既低頭開始批閱公文,笑著道:「她走了,只住在附近,你也要站起來送一送她。」
「怎麼我走了,要比她遠的多,你倒是不送我?」
他看見晏既的案几上有一個紙團,隨手拿了起來,「這是什麼?」
晏既一把奪了回來,揉著自己的胸口,「沒有什麼。傷口疼了一晚上,到現在才能放鬆一些。」
「你若是我兄弟,便快些自己走吧。」
伏珺停在案幾之前,關切道:「要不要再叫吳先生過來給你看看?」
晏既搖了搖頭,「不用了,利箭穿身,總有幾日是要痛的。吳先生過來也無用,多一個人擔心而已。」
「我只是忍不住要想到我阿姐,她這一生,實在是太苦了。」
前生他沒有活到他能將她迎回來的時候。今生他一定要和阿姐團聚,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伏珺聽著他的話音,「梁帝讓袁靜訓去服侍安慮公主,是因為安慮公主的身體變得更差了么?她如今可還有清醒的時候?」
晏既在一堆公文中很快取出了一本,遞給了伏珺。與安慮公主有關的公文,他從來都是要單獨存放的。
伏珺翻開來,一目十行地看完,「若不是公主已經瘋癲了這些年了,我都要以為她是假裝的了。」
「可惜了,這一刀沒有傷到要害,不然的話,她這些年的委屈,也終於算是找到了一個出口。」
那公文上說,安慮公主不知從何得來一把匕首,在梁帝過去探望她的時候,當胸一刀,卻只是刮破了梁帝的皮肉。
晏既手不自覺收成了拳,滿腔的憤恨無處發泄,只能重重的捶了一下桌子,「阿姐受的委屈,哪裡是這一刀一劍就能發泄完的。」
「等我到了薛郡,將阿姐救出來,我要阿姐捅他一萬刀一萬劍,方能解這些年我和她的心頭之恨。」
伏珺伸出手去,包裹住了晏既緊握成拳的手,「換個角度想想,也許安慮公主精神失常,也並不算是太壞的事。」
「至少她不必每日都如你,如其他的晏家人一般痛苦。」
「她會活在自己的意識里,那裡駙馬還在,他們的孩子也還在。清醒的人永遠最痛苦。」
他曾經見過安慮公主的駙馬很多次,在他成為駙馬之前。潁川馮氏是武將人家,他卻是文質彬彬的少年郎。
那個孩子若是能生下來,他有這樣的父母,將來也一定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玉面公子。
晏既的手放鬆下來,「人一旦失去了正常的神智,其實也就失去了為人的尊嚴。我知道你是想勸我,可是我心中越痛,向前進的意志也就越堅定。」
「阿姐是個很堅強的女子,我能承受的,她一定也能承受。我一定會把她救回來,把她治好的。」
伏珺不會無緣無故迴轉的,晏既又問他:「琢石,你還有什麼事沒說完么?斬蛇的事情,明日還是到我這裡來商量吧。」
「我雖然不能親自過去,可是總可以一起想想辦法。」
「我要同你說的話,你恐怕不願意聽。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該不該說這句話。」
晏既笑起來,「你我之間,還有不該說的話么?你說就是了。」
伏珺有些莫名的嘆了口氣,「其實你若是真想要讓殷姑娘高興,不如放她走。」
「什麼下棋談天,都是假象,都是短暫的快樂,並不是根本。」
「那一夜我在林中,看見她那樣抱著你,自己生死難料,卻還是努力地讓自己的體溫冰涼下來以幫你退燒,我想,她心中應該是有你的。」
「可就算是她心裡有你,她更想要的也是自由。她的心根本不在這裡,當一個人時刻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人傷害的時候,她是不會真正快樂起來的。」
晏既低下頭去,他聽著伏珺的話,還來不及高興片刻,便又只剩下了空洞和茫然。
他想不在意,可是公文攤在眼前,他也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我不是沒有想過放她走。」
前生他已放過一次,他想讓她做他的避風港,做他的桃花源,可是結局又如何?
有梁帝的人找到了她,將她的心又收攏到了梁帝那裡去。
他那麼信任她,那一碗粥他拿起來,哪怕毒死他他也甘願,可是最後死的卻是她,是她自己的粥碗里有毒。
她不知所措,他也同樣不知所措,根本就來不及和彼此說最後一句話。
腦海中出現她臨死前的臉,晏既緊緊閉著眼睛,想把這個畫面從腦海中趕出去,又是恨意先湧上來,令他紅了眼眶。
「我不會放她走的,除非我的能力真的已經沒法再護她平安了。」
又或者,她始終都不會愛他,稀薄的愛克服不了濃烈的恨,他會讓她走,不要再來傷害他。
白日她扔回來的紙團,仍然在他視線所及之處,「琢石,其實我和她之間還有許多你不知道的事,我知道你不願見她折磨我,也不願見我折磨她。」
「可有些事情我若是不爭一個分明,哪怕我將來完成了天大的偉業,我這一生,於我自己而言,也仍然是毫無意義的。」
珍重放在心上的女子,再擁抱過一次,便再也不可能放手了。也不再能橫眉冷對,惡言相向,那是對他自己的殘忍。
伏珺不在意地笑了笑,重新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酒罈,「那好吧,這畢竟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就是再想要管,終究也是徒勞無功。」
「不過今日白日我替你說話不得當,有些得罪了她。晚上又替她在你面前說了好話,你記得替我告訴她,叫她領我的情。」
「我還是想交她這個朋友的。」
晏既望著他的背影,「你喜歡她?」
伏珺回過頭來,笑的有幾分狡黠,「或許是吧。我覺得她不是個壞人,不算太聰明,但很有勇氣,也識時務。」
「人在逆境之中,處事能不失常理,也不失去對旁人的憐憫之心,這就已經很難得了。嗐——」
「不知不覺,我好像說了她許多優點。」
晏既望著他笑起來,「她是我的。」
伏珺與他相視一笑,轉過了身去,「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會和你搶。」
「這一壇是烈酒,是風馳藏在我這裡的。若是都喝完了,你得醉個幾天幾夜。明日上午還要過來我這裡議事,別叫我找人去請你。」
他擺了擺手,「我要我的心上人來管我,不要你來管我……」
伏珺出了營帳,抬頭望著明月。
他或許算是有過的那個心上人,早已經化作了明月清風,再不會同他相見了。
可只要他開始想念的時候,那人就會在他身旁,他不必苦苦尋覓。
這樣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