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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皇子

  觀若覺得自己會和他有婚約,原本就是一件荒謬的事情,可原來他們定下婚約的原因,要比這還荒謬的多。

  甚至祖父連他曾經是士兵,是晏家的士兵,都沒有向她提起過。

  祖父性情疏朗,亦很善良。

  或許他便是不想挾恩圖報,也不想讓觀若將來難堪,所以才沒有和她提過,也不肯讓她的父親告訴她。她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的。

  而以當時的情況,想一想,她和晏既之間,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下屬不是奴隸,也不是俘虜。依憑自己的本領和性命吃飯,並不丟人。」

  「將軍話中的輕蔑,若是讓您麾下的將士聽了,只怕要覺得寒心呢。」

  觀若記得她的祖父,她小的時候,儘管他腿腳並不方便,還是常常就抱著她到城門附近閑逛,和她說他從前在軍中的事情。

  說到一半,他常常望著在城樓上站哨的士兵發獃,一站便是許久。

  那時候她還很小,已經不記得他都說過些什麼故事了,隻言片語,零落在回憶中,連不成句子。

  不過,她記得另一件事,她知道他從前的確是個軍人。

  她稍大一些的時候,鄰里家的孩子,還曾經聚集在一起,嘲笑她祖父是個瘸子。

  她只得一個人,吵也吵不過他們,更別說動手,最後是隔壁家的一個小哥哥幫她趕走了那群孩子。

  他告訴他們,殷家的爺爺原本是個保家衛國的將士,他們都應該敬重他。

  這個小哥哥長成之後,也成為了一個士兵,最後回家的時候,只剩下一具屍骨。

  天下事,少年心,亦吞噬了無數少年人的性命,與他們家人的希望。

  她從此就再也沒有在長安見過這家人了。

  能在戰爭中活下來,何其幸運。可這世上總有人在不斷地發動戰爭。

  眼前的晏既就是一個。

  因為自家的仇怨,他也吞噬掉許多家庭的希望了。

  他將一本看完的公文堆到了一旁,又取了一本新的。他這幾日受傷,案幾之前的公文,堆的如同小山一般。

  「你祖父救過我祖父的性命,我對他並無半分不敬之意。」

  「可是你的確是我的俘虜,要依憑我的心意與喜好生活,我希望你能看清楚自己的處境。」

  他就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她走。

  從前盯著她,要傷害她的人只有李玄耀,所以他讓眉瑾照管她。

  而如今又多了高世如,又有許多他看不分明的人站在暗處,他便將她拉到身邊了。

  可是藺玉覓會因為她「梁帝珩妃」的身份招來禍患,她站在太原晏氏出身的少年將軍身旁,難道不會反惹了更多的忌恨?

  她是從陰暗之處,站到了被萬千光芒一同照耀的地方。

  晏既對他自己,未免也太自信了些。

  晏既仔細的讀著他手中的公文,忽而眉頭緊皺,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他抬起頭來望著觀若,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去給我倒杯水來。」

  真要將她當作奴婢使喚。

  觀若站在原地沒有動,他也就一直盯著她看,既不出言催促,也不打算自己動手。

  觀若和他對視了片刻,覺得這樣也很沒有意思,還是走到一旁,為他倒了一杯水。

  重重的放在他的案几上,杯中水濺出來,洇濕了他的公文。

  他也不惱,只是將那公文拎起來,將水珠抖落下去,而後在觀若看不見的角落偷偷笑了笑,重又看了起來。

  薛郡時時都有新的消息傳來,他們這些人,就像是在看戲一般。一折演完,又開始演下一折。

  「梁帝寶刀未老,到薛郡之後,便納了新妃。其中以會稽謝氏女最為得寵,初入宮,便被封做了燕婕妤。」

  這個消息,觀若曾在晏既的公文里偷看到過。

  他冷笑了一下,將「燕婕妤」這三個字,又在唇齒之中回味了一遍。

  「這位燕婕妤,如今已經懷了身孕,七個月之後,便要為梁帝添一個皇子,或是公主了。」

  難怪晏既要皺眉。

  梁帝的江山風雨飄搖,可不僅僅是因為有他們這些人在虎視眈眈,也是因為這些年他一直膝下空虛。

  後宮中沒有皇子能夠長到成年的時候,他的兒子,可是真的有皇位要繼承的。

  這個消息,無疑也能振奮梁帝的朝臣,鼓舞梁朝士兵的士氣。

  觀若對梁帝的記憶停留在上輩子,在她的記憶里更鮮活的,是呂婕妤和她的孩子。

  那個孩子其實生的更像梁帝一些,只可惜,他的父親不曾關心過,也再不會知道了。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位燕婕妤,她之所以得寵,是因為她也與文嘉皇后肖似么?」

  得了這個封號,大約也不會是旁的原因了,「若生了皇子,能像文嘉皇后的大皇子,還是二皇子?」

  她的孩子生下來,所得的寵愛,又有多少會是因為文嘉皇后的兩個皇子呢?

  無論是大皇子還是二皇子,她都沒有見過,可是晏既見過。

  聽完了她的話,晏既停了筆。「她的孩子,怎麼能和姑姑的孩子相比。」

  他不僅見過,他們曾經都是他的朋友兄弟,生活在他很多很多的記憶里。

  「大皇兄比我要大兩歲,生在暖融融的春日裡。」他不自覺的帶出了舊時的稱呼來。

  那時候父親和母親夫妻不和,姑姑把他接到了宮裡。他們親密的就像一家人,好像他也是梁帝的小皇子。

  「二皇兄和我同歲,他的生辰在五月,和梁帝是同一日。每一年他生辰,梁帝都會來鳳藻宮,父子倆坐在一起,頭碰頭吃完一碗姑姑做的壽麵。」

  「大皇兄的算學和文章都作的很好,我和二皇兄,一起去上書房上學的時候,因為身邊有玩伴,心早已經野了。」

  想到那時的情形,他笑著搖了搖頭,「什麼也學不會,大皇兄就把我們捉來,耐心地一樣一樣教。」

  「那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一面教,一面咳嗽,有一次咳出了血來……」

  戛然而止。有什麼滴落在了紙面上,他察覺到自己失態,很快地將那張紙收了起來。

  營帳中沉寂了片刻,他又道:「殷觀若,所有的恨,都是有因由的。」

  大皇子夭折在承平五年,二皇子是在四年之後,又三年,文嘉皇后自懸於鳳藻宮正殿之上,晏氏覆滅。

  有太多的事情是她不曾經歷過,不知道的。觀若並非是不能理解晏既對梁帝的恨意,但這理解,終究是不夠深刻的。

  不過,這與她要活下去也沒有關係。她想弄清楚的是他對她的恨。

  「你的營帳大約已經收拾好了,你有什麼東西,我讓刑熾過去陪你一起取來。」

  觀若正想說不必,晏既卻又道:「半個時辰之內收拾好,回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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