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踏莎
伏珺默默良久,觀若亦覺得有些疲憊了,他不說話,便由她來結束他們的談話。
「若是伏大人沒有旁的事情,妾便先告辭,回馮副將那裡去了。」
他先時並沒有攔著她,待觀若走出他的營帳數步之後,他才快步追了出來,意圖攔下她。
「殷姑娘請留步。」
觀若不想留步,卻也只能留步。
她轉過身去,盡量平和地道:「不知道伏大人還有什麼事要吩咐。」
伏珺快步朝著她走過來,想要說什麼,一時間卻又覺得有些難以開口。
「我畢竟是明之的朋友,在營帳外遇見了嘉盛,他說明之又流了許多血,恐怕是傷口開裂了。」
都已經包紮好的傷口,為了什麼事,才會又開裂了。嘉盛的神情是很焦急的,他什麼都不清楚,所以才越加擔心。
「那時只有殷姑娘同明之在一起,我猜測是你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所以我一時情急,便將殷姑娘請到了這裡來。」
「希望你能對他好些,彼此之間不要鬧到覆水難收的地步。」
他鄭重地同觀若行了一個禮,「我只是關心則亂,言語之中的確有不妥當之處,今日冒犯殷姑娘,請你不要記在心上。」
這樣的話,其實是很可笑的。
伏珺是在向她道歉,可是言語之中,還是沒有弄清楚她和晏既之間的問題出在哪裡。
她還能如何待他好?在晏既眼中,不過是「不配」二字罷了。
而他待她的不好,動輒便可以要了她的性命。
觀若也不會把伏珺方才說的話放在心上的,因為他是晏既的朋友,不是她的。
與她無關的人,她也只會當他做的是無關的事。
伏珺站在晏既的立場上思考問題無可厚非,那她為自己著想,他們也沒有資格指責她。
「今日妾在將軍營帳中,只是被將軍責難了一番,他說妾不該以踏莎的性命,來換將軍和妾的性命。」
「除此之外,在將軍傷口開裂之前,並沒有說什麼。」
「只是在妾出門之前,將軍見妾有暈倒之勢,所以扶了妾一把,應當就是那時。」
「可是妾從未要求過什麼。」
她沒有要求晏既這樣做,是他自己的決定。晏既的想法,不是她能夠掌控的。
她根本就什麼都沒有對晏既做,是他一直在指責她做的不對而已。
聽伏珺的語氣,倒好像是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令晏既氣急攻心,又弄傷了自己一般。
「多謝今日伏大人願意同我說這一番話,不過妾生來便和你們是不一樣的人,如今淪為階下之囚,也只想求自己的一條命而已。」
「旁的事,的確都不在妾考慮的範圍之內。」
她低頭行了禮,「妾先告退了。」
伏珺的聲音在她身後,「除了明之身邊最為親近的人,殷姑娘要小心所有的旁人。」
「今日是我胡言亂語,冒犯了殷姑娘。殷姑娘若是遇見了什麼麻煩,我一定會幫你的。」
她若是遇見了什麼麻煩,她也要有命將她遇見的麻煩告訴伏珺才行。
不過他說的話和晏既說的,其實是一個意思。都是要她警惕出現在她身旁的人。
不過伏珺的話排除了有他和晏既在內的許多人,可晏既說的話,卻包含了這世上除了她自己的所有人。
這算是提醒她么,他也是她的敵人。
她會牢記在心的。她其實也從沒有懷疑過。
觀若還是回過頭去,又同伏珺行了一禮,而後才放開了腳步向前走。
走開了幾步,忽而又想起一件事,「不知道那一夜在樹林中,獵到人熊的,是裴家的哪一位郎君?」
她去而復返,只是問了這樣的一個問題,伏珺自然是有些驚訝的。
但是他還是很快回答了她的問題。「是裴沽的第十三個兒子,名俶,字靈獻。」
「生母是南郡蕭氏族女,不過他們母子倆在裴家都不受寵。」
他們並不知道她已經與裴俶相識。
觀若做出了后怕的神情來,「實在是那一夜的時候,我見他拖著死去的人熊,身上受了那麼重的傷,還只顧著向兄長討要一個女子,實在是太過嚇人了。」
伏珺寬慰她,「這是他們裴家人的事,往後若是見著他,繞地遠遠的就是了。」
觀若點了點頭,再次同他道了謝,便離開了。
一路上她觀察四周,幾乎都是晏既的銀甲士兵,看不見裴氏的紅衣兵士。可是他們剛剛來的那一日,分明不是如此的。
看來駐紮在此處,晏、李兩家的聯軍,自晏既遇刺之後,和裴家的士兵重又分出了涇渭來。
裴沽盤踞河東之地多年,勢力不可小覷。隴西李氏和太原晏氏,亦是梁朝開國之初便有的世家大族。
如今造訪河東之地的,雖然只是晏、李兩家年輕的小輩,可也就是他們,攻破了梁朝的帝都長安,一路東行,劍指如今梁帝所在的薛郡。
當然,這把劍還沒有懸在裴家人的頭上,他們總是要再試一試它的鋒芒的。
狩獵便是一種很好的方式。在他們遇見人熊的那個夜晚,李玄耀曾說,有一個能獵人熊的將軍,是對於士氣最好的鼓舞。
從這個角度而言,晏既在狩獵中受了傷,似乎是一件對於他們的談判很不利的事情。
更何況這件事里,裴家的人總是逃不脫嫌疑。
那一夜裴倦的態度太狂妄了。
可再退一步說,裴家人口眾多,裴沽有十幾個兒子,還有一個不省心的小妻子,人心各異,或許又會在這場博弈中起到不同的作用。
不知道他們這些當權之人,心裡到底是在盤算些什麼。
不過這和她並沒有什麼關係,她只能面對,卻無法影響,這結果定然會波及到她。
既然是這樣,這些問題,還是交給晏既去思考。周圍既然全都是他的親衛,每一個人都是他的眼睛,她可以在營中自由行走,去探望一下踏莎。
觀若隨意地問了一個士兵,他同她指名了馬廄的方向,觀若便朝著馬廄走去。
馬廄所在之地是很空曠的,踏莎是晏既的戰馬,因此有一處單獨的小馬廄。觀若走過去的時候,它低頭喝著石槽中的水。
它身上的傷口也都被處理過了,應當有人在照顧它。可是它看起來還是十分沒有精神,一副懨懨的樣子。
它似乎還是認得觀若的,觀若試探性地伸出手去,它也很溫順地任由她撫摸著它。
觀若和它說著話,也是和她自己說著話,「踏莎,其實你是認得我的,對不對?我以前常常幫你洗澡,你站在溪流里,一動也不動,很聽我的話。」
「我們還一起去看白色的芍藥花,那時候他也在的。不過他變了,我也變了。」
踏莎是那麼好看,又那麼忠誠的一匹馬,它帶著晏既走到她門前的時候,它也同樣滿身是傷。
那時觀若連晏既都不知道怎樣照顧,更不會照顧它,而且那時候她是害怕它的。
它自己在院子里趴了幾日,以觀若遠遠扔給它的一些青草為食,頑強地挺過了去。
而後在夏日的時候,帶著她和晏既去看白色的芍藥花。
「在樹林里的那個晚上對不起,可是我也是沒得選。他怪我,其實你也可以怪我的,但是我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這樣選。」
只要有一點活下去的可能,她都會去賭。
或許她的確如晏既所說,是一個心狠之人。可是這也沒有什麼不好。
觀若靠在了踏莎身上,「你一定要好起來,也許我們還有機會一起去雲蔚山,到時候我還會給你洗澡,你再帶著我,去雲蔚山北麓看白色的芍藥花。」
前世今生,雲蔚山的那段時光,始終是她覺得最舒心,也最安心的時候。不必為生存而憂慮,這是她活在世間唯一的期望。
「你什麼時候跟經常為它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