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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槐樹

  「其實娘娘才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鬚眉。」

  觀若有許久都沒有下過棋了,到了後來,她也就贏了伏珺半子。

  伏珺看起來並不在意輸贏,開始著手整理棋盤,「到底還是殷姑娘更勝一籌,我還應當好好的再多研習棋譜。」

  「若是殷姑娘有空閑,也可以多指點指點我。」

  他朝著觀若眨了眨眼,笑的有幾分狡黠。「殷姑娘的棋藝是袁尚宮教的,我的棋藝卻是娘娘教的。」

  「今日我輸給了殷姑娘,可並不是娘娘輸給了袁尚宮,只是我自己學藝不精罷了。」

  觀若自然不會這樣想,聽完他的話,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

  「其實娘娘最喜歡的棋譜,是施襄夏《弈理指歸》。他與范西屏同為圍棋國手,被時人翕然稱之為『棋聖』,海內並無異辭。」

  「他們對弈所留下的『當湖十局』,氣勢磅礴,殺法精緊,妙絕今古,不知道殷姑娘可曾看過?」

  觀若揀著棋盤上的白字,「並沒有看過。除卻一些最基本的棋譜,也就是看過《桃花泉弈譜》了。」

  「袁姑姑說,只要將這些看明白,就已經很好了。此外,我平日還要學其他的東西,也並沒有精力了。」

  她在梁宮中三年,此時想來,竟只像是去女學進修了一番。

  梁帝便是查驗課業的學究,常常不給人好臉色看。

  伏珺便道:「娘娘倒是只推《弈理指歸》為第一,與袁尚宮的意見不同。」

  「其實她們若是生活在梁宮之外,亦並不是女子之身,未必就不能留下與范西屏,施襄夏一般的美名。」

  「可是她們偏偏都是女子,又偏偏都在宮闈之中,便只能是默默無名,不被後世的任何人所銘記了。」

  「我記得承平九年之後,她們也不曾再對弈了。」

  承平九年,觀若記得郭昭儀也提到過。

  那時候袁姑姑已經犯了錯,做回了尋常宮女,連鳳藻宮的宮門都不得入,自然也不用提對弈了。

  觀若低頭笑了笑,自嘲道:「其實宮闈中的女子,也並非是不能青史留名的。『子夫前入侍,飛燕復當時。』」

  「之前還有人曾拿我與楊貴妃相比,女子要留下什麼名聲,似乎總是這樣更容易些。」

  當然也是有女子在正史之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的,可是與男子一比,得來的結果,實在是叫人覺得意興闌珊。

  伏珺將棋子收好,似乎並不打算再繼續同觀若對弈了。

  「說了許多從前的事情,話題有些遠了,今日我請殷姑娘過來,其實還是有話要說的。」

  觀若不自覺的坐直了身子,她在一個男子面前說起這些話,其實還是有些傻氣的。也難怪伏珺不願意聽,就要提起正事來了。

  「今日一早,明之便醒過來了,一醒來便先問起了你。知道你沒事之後,他同我說起了你們在樹林中,他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

  觀若的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棋盤上。聯想到她第一次與伏珺閑談的時候,他所說的那些話,她已經能大致猜到伏珺今日請她過來的目的了。

  「想來殷姑娘已經很清楚明之與她未婚妻之間的事了。」

  「其實明之心中未嘗不覺得苦澀,只是這世間有太多的陰差陽錯,情勢如此,他總是有些不知該如何處理的。」

  伏珺說的話,無非是要觀若體諒晏既。可是他這樣說,無非是在慷他人之慨罷了。

  沒有人站在她的立場上想過問題。

  觀若並不打算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在今日之前,她其實是把伏珺當作一個可以交往的朋友的,她從沒有在他身上感覺到過那種令她覺得不適的不平等。

  「將軍一醒過來,便先問起了妾,那是他的意願。可是妾一醒過來,便被將軍召到了他的營帳之中,這不是妾的意願。」

  前世她愛他的時候,他們是平等的。「過往三年,妾曾經是梁帝的珩妃。」

  「自然,妾與梁帝之間,不可能是平等的,所以他也從不會同妾談及『愛』這個字。」

  而晏既一邊不肯平等的與她對視,一邊又要和她談及愛恨,這無疑是很可笑的。

  她要的不是旁人俯視她,從來都不是。

  伏珺當然能明白她的意思,他忽而問了觀若旁的問題,「殷姑娘家住城西,城西多槐樹,不知道殷姑娘家的院落之前,是否有槐樹。」

  觀若回答了他的問題,「的確是有一棵槐樹,不過並不高大。」

  「家父說這棵槐樹的高度並不足以令人在樹上窺探內宅,因此沒有將它砍去。」

  她明白了他的意圖。

  她其實已經不懷疑晏既的未婚妻會是別人了。

  縱然是別人,曾經高高在上,為梁宮中的帝后捧在掌心的少年,偏偏喜愛去城西,喜愛城西的槐樹,也是為了她。

  伏珺定定地望著她,「我常常在想,若是當年那個總是捧著浣衣木盆出入,行色匆匆的少女,若是能有一次抬頭望一眼藏在枝葉中的明之,如今的結局,會不會都是不一樣的。」

  觀若的心遽然痛了一下,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曾經有一個少年放棄城東的繁華,終日呆在她家門之前的槐樹上,只是為瞭望一眼偶爾才出入的她而已。

  不過,這於她,究竟又有什麼益處呢。

  「不會不一樣的,結局造就已經註定好了。就像伏大人方才所說的那樣,他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在槐樹之上,成全他自己的私心。」

  「可是妾卻不得不為了自己,為了家中的父親,為了某一日我們能吃一頓飽飯,行色匆忙地拿著浣衣的木盆往溪邊走。我們從來就不是一樣的人。」

  觀若的心自中秋那一夜之後變的無比清明起來。她已經不再害怕承認一些事,也不再害怕拒絕一些事。

  「承平十二年,晏氏嫡支,幾乎被誅滅殆盡,他不會想到要在那時帶我走,或許也是沒有能力帶我走。」

  「就連晏氏如今活下來的幾個人,也是因為文嘉皇后的緣故。」

  她也並不會跟著晏既走的,她還要照顧她的父親,要去溪邊浣衣,以此補貼家用。

  「我還是會一樣,在文嘉皇后的祭日時去灞水邊浣衣,最終成為梁帝的妃子。」

  也最終為晏既俘虜,在到達河東郡之前逃到雲蔚山中去,或是面對如今的局面。

  若是一切真如伏珺所說,晏既早已經將她放在了心上,又為何在雲蔚山的小屋之中不肯向她說明這一切。

  又是因為什麼事,令他對她最終下了殺手。

  如今她思考這些問題,唯一的用處,就是不要再走了從前的路,讓晏既再一次要了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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