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分量
觀若閉上了眼睛。很快她就聽見了一陣腳步聲,晏既應當也坐回他的床榻上去了。
她並沒有等很久,刑熾很快就將吳先生帶過來了。
吳先生進了營帳,一時間並沒有看見躺在角落長榻上的觀若,朝著面色蒼白的晏既走過去,「將軍,可是今日換完葯,您覺得有些不適?」
晏既搖了搖頭,指著觀若的方向,「我沒有事,你去看看她。」
可是他的聲音聽起來虛浮無力,並不像是沒有事的樣子。
刑熾面露焦急,「將軍,您的傷口分明……」
「我沒有事,先生去看她便好。」晏既又重複了一遍,語氣堅定。
「眉瑾方才應該已經喂她喝過葯了,可是她站在這裡同我說了幾句話,便又差點暈厥過去,先生替她好好看一看。」
刑熾不敢再說什麼,吳先生也很快拎著藥箱,走到了觀若身旁。
吳先生對她向來很是照顧,觀若也不好意思再閉著眼睛裝睡,同他點了點頭,權當招呼。
吳先生也同她點了頭,而後道:「請殷娘子伸手。」
觀若伸出手去,老大夫略顯粗糙,卻很溫暖的手指按在她的手腕上,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祖父拉著她的手,給她講故事的時候。
等了片刻,他才問觀若,「今日殷娘子喝葯之前,可是什麼東西都沒有吃?」
觀若點了點頭,「馮副將親自拿了葯過來給妾,妾怕葯汁涼了之後失效,即刻便喝完了。」
「這就對了。」吳先生緩緩地同觀若解釋:「殷娘子躺了幾日,沒有進食。今日一醒來又直接喝了葯,想必腸胃也受不住。」
「不是什麼大癥候,只是此時該喝些清粥,養養腸胃。」
「等有了力氣,再適當的喝一些補藥,用一些滋補之物,便會沒事了。」
他說完這句話,回頭望向了晏既。
晏既卻一直望著觀若,他聽完吳先生說的話,立刻就吩咐刑熾,「快去讓人熬些清粥送來。」
刑熾眼中有莫名的不放心,到底還是先對吳先生道:「請先生快過來替將軍也看一看,他又流了許多血。」
吳先生的臉色頃刻就變了,莫名地多了一些怒氣,或許是覺得晏既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給他添了諸多麻煩。
他快步走到了晏既身旁,令他背過身去,好讓他查看他的傷口。
觀若不自覺也掙扎著坐起來,望向了晏既的方向。
他似乎並不想讓觀若看到他背上的傷,「只是換藥的時候醫官手重了些,所以又流了些血罷了。」
「並沒有嘉盛說的這樣嚴重。嘉盛,你還不快去傳話?」
刑熾不敢再停留,見吳先生已經知道晏既的傷又出了問題,很快轉身出了門。
「若是這醫官連這樣的活計都做不好,將軍不如將他推到陣前,當作細作一刀斬了。」
吳先生卻並不理會晏既的拒絕,「老夫奉晏老將軍之命前來照顧將軍,如今大業未成,若是將軍有了什麼意外,老夫自然也只能一死以償其罪了。」
他將話說的這樣嚴重,晏既只好不再堅持了,慢慢的轉過身來。
吳先生遮擋了晏既大半的身形,可是觀若還是看見了他白色的褻衣之上,已經又是一片鮮紅之色。
這是因為她方才暈厥,將要摔倒在地上,所以他一時情急才……
吳先生站在近處,只會更為驚駭,立刻便取了自己的藥箱過來,找出了止血的藥粉,重新給晏既上了一遍葯。
仔仔細細的處理完傷口之後,吳先生語重心長,「醫官之手再重,斷不至於如此。將軍既然覺得沒必要同老夫說實話,老夫也就不再問了。」
「可是老夫今日再同您強調一次,您的傷口,萬萬不能再像今日一般開裂一次了。」
他說到後來,將目光落在了觀若身上。
方才觀若就是摔下去,其實並不會有什麼太嚴重的事,嚴重過他身上的傷口。
他大可不必如此的。
中秋那夜她和他說的是最真的話,她的確是看不懂他。
在那個無助的夜晚,在她擁抱著他,靜靜的等待著天明,或是死亡的時候。
觀若其實是有想過的,她想過或許晏既和她一樣,都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和她一樣牢記著前生的愛恨。
她死在雲蔚山的第二個夏天,而他死在後來。
幾年之後,或是幾十年之後。因為某些機緣,他們又都各自重活了一遍。
但是她很快又否定了。這樣的事在這世間有她一個,已經足夠離奇了。
更何況經過前生雲蔚山的事情之後,在他們的感情比今生更好出數倍的時候,李三郎還是要了她的性命。
李三郎既然有必定要殺她的理由,今生的晏既也不該有理由要留著她。
觀若不知道吳先生方才望著她,是否是誤會了什麼。
吳先生留下這句話,很快轉身出了營帳,恐怕是忙忙碌碌的去為晏既熬藥了。
她下了榻,慢慢地朝著晏既的方向走過去,行了禮,「將軍的傷勢嚴重,需要靜養。妾就不在這裡叨擾將軍了。」
在低頭與抬頭之間,觀若發覺,晏既的唇上果然又已經一絲血色也無了。
他並沒有留她,只是在她將要邁出營帳的門的時候,又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是為什麼會進入那片樹林的。」
「李玄耀已經騙過你一次,你不該又上了這樣的當才是。」
觀若不想和晏既多做糾纏。
「先是有一個裴氏的侍女同我說馮副將在那片樹林之中,妾在樹林之外徘徊片刻,便遇見了裴夫人。」
「她先時出現在妾背後,應當並不知道妾是誰,只同妾說快進樹林,將馬鞭送去給馮副將。」
觀若仔細地回憶著當時的情形,她覺得最奇怪的,便是高世如的反覆。
「後來她認出了妾,又給妾指點了相反的方向。過往的恩怨,將軍想必也很清楚,因此妾便往她一開始指明的方向走了。」
這一招虛虛實實,她相信了自己當時的判斷,結果被證明了是錯誤的。可是她到此時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裴夫人對於一個普通的侍女,應該不會懷有這麼大的惡意才是。」
「若說從那個裴氏侍女來尋妾時開始,便已經是在某個人的計劃之中,妾自覺還並沒有這樣的分量。」
高世如要為難如今的她,又何必要費這麼大的功夫呢?
便是忌憚晏既,也可以趁晏既不在的時候,將她強行帶往荒郊野嶺的某處。
她一個柔弱女子,根本就沒有辦法反抗,就像那一日在灞水邊一樣。
晏既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想起了一些別的事。
「永遠都不要低估他人的惡意,旁人可以用任何理由來忌恨你,詆毀你,加害於你。這也是高熠教會我們晏家的道理。」
他的神情如墜夢中,夢中也有無限的恨意,將觀若一下子拉回了她醒來那一日的含元殿前。
那時他看她,只是像看著一個和他全然沒有關係的人,階下之囚,連讓他眼中有一點波動的情緒都不值得。
他不會和她一樣,也是重活了一世的人的。若他是的話,她只會比今日更絕望的。
「多謝將軍教會妾這個道理。」她又往前走了一步,終於離開了晏既的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