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郡主

  第二日一早,眾人便又列隊出發,往裴家人的獵場前行了。

  眉瑾仍然被按在馬車裡,與觀若和穆猶知同車,看起來頗為不快。

  她鮮有歡容,觀若和穆猶知都已經習慣了,無非是她們也難過些,這一路上都不能交談,也不能有半分懈怠的神情罷了。

  清晨出發,到中午時,他們才到了裴家的獵場。

  入目所及是一整片連綿的草原,在往遠一些,亦有古樹參天。回頭去看時,只見一條大河向東奔赴入海,十分壯觀。

  營帳是早已紮好的,經過這段時間,於她們而言,住在營帳里,反比住在裝飾華美的屋舍之中更為習慣。

  上午時眉瑾還是大家淑女的裝扮,午後便要入林狩獵,女子時興穿胡服,一應東西都是全的。

  也果如穆猶知所說,眉瑾只讓她陪著去了裴沽的主帳,等著裴沽如土皇帝一般發號施令之後,再一齊進入林中狩獵。

  觀若送了她們出門,便在自己的床榻上躺著休息。

  她對外面的一切都不好奇,更不想亂走,給自己引來什麼麻煩。

  在晏既軍中,她尚且要擔心李玄耀又耍什麼花招,今日還有一半是裴家的人,她不想出去找死。

  早上起的早,她很快就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睡意,在她快要失去意識進入夢鄉的時候,忽而聽見了帳外女子的聲音。

  「有人在裡面么……有人么……」

  觀若不知道發生何事,忙從床上起來,整理了儀容,出了營帳,「不知道這位姐姐有什麼事?」

  來人是裴家侍女的打扮,見觀若出來,便一副吩咐的口吻。

  「你們家小姐將自己的馬鞭落在營帳中了。她說我們裴氏準備的東西不好,令你將馬鞭送去。」

  觀若回頭看了一眼,果然見營帳中的案几上放著一條暗紅色的馬鞭,是眉瑾平日用的。

  觀若不會騎馬,不知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講究,不過既然她如此吩咐,那她也只能是走這一趟了。

  她進了營帳,拿起了那條馬鞭,心中起了猶疑,還是想再問問。

  「不知道能否麻煩這位姐姐,將這條馬鞭交給我家小姐。今日我實在是身體不適,恐怕……」

  那侍女生的一張瓜子臉,畫得兩條入鬢的長眉,看起來十分高傲。

  她冷哼了一聲,打斷了觀若的話,「我可沒有這閑工夫。馮小姐十分傲氣,似乎十分看不上我們裴家的東西。」

  「若是這條馬鞭交由我送去,只怕她又要挑三揀四的嫌不好,還是你自己送去吧。」

  觀若無法,只能盡量恭順地道:「我並不知道小姐此刻在何處,那就麻煩姐姐帶路了。」

  那侍女瞥了她一眼,「我們家小姐還等著我去伺候,沒工夫給你帶路。」

  「你沿著這條河一直往東走,走到樹林里,很快就能看見馮小姐了。」

  說完便一扭腰,轉身自顧自去了。

  這女子行事之間頗有幾分風情媚態,這般做派,不像是小姐身邊的丫鬟,更像是某位郎君身邊的通房。

  她走了幾步,見觀若並沒有跟上來,便停了下來,大有觀若不走,她也不走的架勢。

  「你還不走?這裡可是裴氏的地方,裴氏規矩森嚴,像你這樣不懂事的侍女,直接打死了也是有的。」

  她說話的語氣,倒像是觀若冒犯了她的權威似的。

  一個侍女,還有權威。

  這裡雖是裴氏的地方,可是她卻是晏既的俘虜,不歸裴氏的規矩管,只看晏既的心意。

  這侍女這樣說,反而讓觀若越發警惕起來。

  「實在是覺得身體不適,方才走了幾步,便覺得腹疼的厲害,不知這位姐姐能否寬容我片刻。」

  不論這是不是有人要誘騙她出去的計謀,能拖一刻,總是多一刻轉機。

  觀若並不擅長做戲,那侍女自然也能看出來這不過是借口。

  她並沒有理會觀若的說辭,正打算出言譏刺幾句,很快有一個士兵走到了那侍女身旁。

  「這是馮小姐命人送過來的,以此為憑,請這位姑娘趕緊將她的馬鞭送去。」

  眉瑾的那支牡丹花簪,靜靜地躺在觀若的手心,是上次她去參加馮氏的夜宴的時候所用的,今早也簪在她的髮髻上。

  她的東西,只有她自己能決定去向。

  眉瑾是知道上次她為李玄耀所騙之事的,所以才送來了這支簪子為憑證。看來她是真的等著這條馬鞭用了。

  那侍女似乎並不知道還有這支簪子的事,又出言嘲諷,「到底還是馮氏的侍女金貴,連主子吩咐取件東西過來,還特地要送了信物過來當作憑證。」

  「如何,這你總信了,憑白耽誤我大半日功夫。」

  看到那支簪子,觀若這才有些信了,可有過上次的教訓,她不得不再謹慎幾分。

  周圍身穿銀甲的都是晏既的親衛,無論去哪裡,她都不能離開他們的視線。

  若是有什麼事,她自報家門,他們不會袖手旁觀的。

  觀若將那支簪子放回了營帳中,拿著馬鞭,一直沿著河往東走。

  在空曠的地方行走,原本是不應該感覺到閉塞的,可是她卻越來越覺得心慌,好像馬上就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

  眼前已經是一片樹林,再往裡望,就已經望不到邊際了。

  觀若停在原處,躊躇了片刻,正想找個人問一問,忽而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

  「是來給馮眉瑾送馬鞭的么?再往前走十幾丈便是了。快些去吧,省得到時候她獵不到什麼獵物,反而來怪我們裴家的馬鞭不好。」

  這聲音,觀若是聽過的。

  只是同她說話的時候,少了幾分看不見摸不著的幽怨,多了幾分慵懶與傲慢。

  是景陽郡主,是高世如。

  觀若聽出來了,卻並不想與她有什麼交集,並沒有回過頭去,而是低頭繼續向著這一片樹林走。

  無論林中有什麼,她先走幾步,總是不會比留在這裡面對景陽郡主更危險。

  便有一個侍女喝道:「前方何人,見了我們夫人,為何不行禮就想走?」

  觀若停在了原地,她聽見了她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直到在她面前停下。

  馬上的女子居高臨下,打量了她片刻,語氣驟然凌厲起來。

  「殷觀若。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

  她不記得自己見過景陽郡主,可是她看來是見過她,記得她的。觀若行下了禮去。

  「妾身殷氏,是馮小姐身邊的侍女。不懂規矩,衝撞了裴夫人,請夫人恕罪。」

  景陽郡主冷笑起來,策馬慢慢地在觀若身邊繞起圈來,她始終是盯著她的,就像是一隻貓,在肆意玩弄著已經落入她手中,沒法再逃跑的獵物。

  「錦衣華服,換做粗布麻衣,此時又換了馮眉瑾侍女的衣裳。」

  「能從平民之女,一下子成了棲息在永安宮中的雀鳥,珩妃娘娘果然厲害,很懂得審時度勢。」

  所有人都會揪著她從前的這一重身份不放。所有人都要嘲笑一句,她不過是梁帝豢養的雀鳥。

  不知道當年那些命婦進宮參加宮宴,在上林苑中,或是在長安殿里遇見她的時候,表面奉承,心裡是不是就在嘲笑她。

  錦衣華服,珠翠環繞,卻連一個人也算不得是。

  她們神色中的畏懼,畏懼的是站在她身旁的袁姑姑,畏懼的是袁姑姑背後的梁帝。

  狐假虎威,袁姑姑不是狐狸,她才是那隻可笑的狐狸。

  觀若不知道景陽郡主是什麼性格,她也沒有了任何的依仗,因此不敢貿然出言,惹得景陽郡主不快。

  只能是保持著沉默,等著郡主自己覺得沒趣味的時候,輕輕放過她這隻已經失去了華麗羽毛,在日光下也要瑟瑟發抖的鳥雀。

  景陽郡主的馬,終於重新在她面前停下了。

  觀若不敢望她的臉,不想和她對視,下一刻,景陽郡主卻冷冷地命令道:「抬頭來,看著我。」

  她說了越多的話,觀若就越是覺得她熟悉,不知道是為什麼。

  但是這種感覺令她覺得莫名的不安,它喚醒的是她內心深處的恐懼。觀若沒有動,「妾身微賤,不敢直視明珠。」

  「啪。」景陽郡主的馬鞭落在了觀若身上,將她一下子抽到了地上。

  景陽郡主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氣的,那馬鞭劃破了她左邊的衣袖,也劃開了她的肌膚,頃刻之間血流如注。

  觀若用右手用力地按著傷口,還是有鮮血順著她的指縫不斷地低落在地上。

  待那疼痛的感覺漸漸地可以忍受了,觀若忍不住抬起了頭。映入她眼帘的,的確是一張十分精緻的臉。

  今日居然不是她們的初見,她原來也是見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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