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城門
穆猶知所擔憂的事情,觀若也很清楚,可是此時沒有什麼事,能比一場好覺更重要。
她躺在床上閉著眼,眼前浮現出來的卻是站在院中的晏既。
她反覆睜眼幾次,將她腦海中的晏既趕走了,一夜無夢。
第二日一早他們啟程,往安邑城中走。
晏既、裴伽、還有李玄耀與伏珺騎馬走在隊列最前,而後隔了一些士兵,便是眉瑾的馬車。
觀若和穆猶知既然是她的侍女,也在馬車中陪坐。
眉瑾在行軍時素來是做男子裝扮,也如晏既的其他副將一般騎馬,要她如尋常的大家淑女一般坐馬車,她其實是有些不習慣的。
一路上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神色晦暗不定,並沒有與觀若或是穆猶知交談。
等到了正午時分,她們才終於在安邑門前停下。
裴家人在城門前等候,城門前烏泱泱的站了許多的人,這樣的陣仗,似乎是裴沽親自迎了出來。
觀若的馬車與晏既他們的距離並不算太遠,因此能斷斷續續的聽見一些他們在說的話。
首先聽見的聲音觀若不認得,已經是上了年紀的了,低沉渾厚,應當就是裴沽。
「……接了你們父親的信,沒想到這些年不見,都已經是能領兵作戰的將軍了,真是英雄出少年。」
晏既的態度不亢不卑,「家父也常常和晚輩提起您,說起從前和您一起在禁軍中當差的時候。」
「裴將軍當年的勇武,是晚輩等所不能及。」
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梁帝登基之後,晏既的父親就是國舅了,不會還在禁軍里當差的。應該是梁帝還沒有順利繼位的時候。
看來晏家和裴家人的交情也不過如此,只能生拉硬扯的談起十多年前的事情。
也不知道以晏既和李玄耀如今的手腕,能不能搞得定裴沽這隻老狐狸。
李玄耀又和裴沽寒暄了幾句,眉瑾看起來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正想掀開車簾看一看前面的情形,隊列之前,忽而傳來一個女聲,「明之,不知不覺,四年不見了。」
這聲音是很溫柔的,短短十數個字,似乎蘊含著無限的惆悵與感慨。
眉瑾靜下心來。
觀若的心原本就是很靜的,她知道此時說話的應當是景陽郡主。
若是再有旁人,用這樣看似大方,卻實則含著淡淡幽怨的語氣同晏既說話,那她就更加要開始懷疑晏既從前的品行了。
晏既的聲音很冷淡,與同她說話的時候如出一轍。
「裴夫人早年嫁到河東的時候,我尚在太原,自顧不暇,沒有好好奉上一份禮物,今日才有機會補上。」
眾人沉默了片刻,似乎都是在等著晏既的下屬向裴夫人奉上一份禮物。
觀若沒有再聽見景陽郡主說話的聲響,又是李玄耀略帶輕佻的語氣。
「早就聽聞裴夫人玉顏國色,從前在長安無福得見,今日一見,卻只覺得傳言不盡不實。」
「夫人雪膚花貌,豈是單單『國色』二字可以形容的,裴將軍可真是好福氣。」
他的話音剛落,又有一青年男子出言,「李大人的妻子姜氏,亦是西北之地出名的美女,又何必在此羨慕我父親的福氣呢。」
他是裴沽的兒子,就是不知道是他的哪一子了。
眉瑾卻忽而不忿道:「姜家姐姐分明比景陽郡主要貌美賢淑的多。」
觀若和穆猶知對視了一眼,又各自低下了頭。她們是沒法接她的話的。
要說無禮,也是李玄耀無禮在先,也不知道眉瑾的氣從何來。到底是不滿意李玄耀,還是不滿意景陽郡主。
不過眉瑾說完這句話,似乎也察覺自己失態,沒有再說什麼了。
前頭眾人又寒暄了片刻,便有晏既身邊的士兵過來請眉瑾過去說話。
裴沽的原配是眉瑾的姑姑,這張感情牌,此刻便要打出去了。
眉瑾由穆猶知攙扶著慢慢地下了馬車,恰巧刮來一陣大風,將那車簾吹動不止。借著這個機會,觀若向外看了一眼。
她的視線低,看不清馬上之人的臉。
可是只這一眼,她卻發覺隊列前頭唯一的女子,卻是自己獨乘一騎的。
若是像她這樣害怕馬的人,是絕對做不到這樣的。
可是晏既明明說,他的未婚妻是害怕馬的。
是景陽郡主在他們分別的四年裡克服了自己的恐懼,學會了騎馬,還是……她根本就不是晏既的未婚妻?
若他的未婚妻另有其人,從方才景陽郡主的語氣來推斷,他們之間也總是有過什麼的。晏既當年,還真是有不少的桃花爛賬。
在軍營中裝的這樣冷漠深情,不近女色,也不知道是要給誰看。
眉瑾已經走到了裴沽面前,行了禮,輕輕喚了他一聲「姑父」。
又有人下了馬,虛扶了眉瑾一把,「表妹,這些年你過的還好么?」
這聲音就是方才出言為景陽郡主說話的青年。他既然喚眉瑾一聲「表妹」,想來他就是裴沽的嫡長子裴倦了。
身為原配之子,卻為父親的續弦說話,看來景陽郡主這個繼母當得還不錯。
眉瑾去了前頭,穆猶知卻轉回來,仍舊上了馬車。
壓低聲音埋怨道:「這些人可真無趣,要演這骨肉相認的戲碼,能不能先等進了城之後再慢慢演,非要人這樣陪著。」
觀若笑了笑,「就是要演給更多的人看呢,關上門,沒有了看戲的人,這齣戲演的還能有什麼滋味?」
「男子總歸是愛重名聲,裴沽有那麼多的妾室與庶出的子女,兼且有不少子女的年紀都與嫡出的裴倦相似,你就該知道,他對他原配,也就是眉瑾的姑姑,不過就是平平罷了。」
「可是又怕人說他們薄情寡義,苛待結髮妻子。如今斯人已逝,自然就只能表現的對髮妻的親眷熱切一些了。」
「又不費力,就得一個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便如她父親從前評價東坡先生,一邊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一邊又是「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
這樣的深情,細細品來,其實是很可笑的。
父親比東坡先生對髮妻更情深意切,卻是走了另一個極端,叫身邊的人受苦,亦不可取。
觀若倒是並不介意他們繼續演下去,「總歸你我是坐在馬車上的,並不曝晒於這秋陽之下,只靜靜等著就是了。」
今日值得探究之事,其實不少。
眉瑾慢慢的從隊列前頭又走了回來,這一次,攙著她上車的是裴倦。
車簾被人掀開,觀若無意識的對上了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