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稱呼

  「娘娘這話,便是說若我願意就此停手,你就不會找我的麻煩了?」

  觀若沒有言語,她不知道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晏既。

  不告訴他,她會一直擔心著自己的安全,可若是告訴他,那也就意味著她更不要想逃出去的事了。

  那少年見觀若仍然不看他,繞到了屏風的另一側去,與觀若隔著屏風相對而立。

  下一刻他伸出手,觀若聽見了布帛撕裂的聲音,那屏風上「楊貴妃」的臉被他撕去,留下一片空洞。

  這一次是貨真價實的匕首。

  他站在屏風面前探看了片刻,調整了片刻的位置,才道:「我已比出來了,若是同樣的裝扮,還是娘娘更勝一籌。」

  可從觀若的角度看去——

  「閣下做如此裝扮,倒是頗為滑稽。」

  觀若生的比他要矮上許多,他站的離那屏風有一段距離,從觀若的角度來看,他的臉也恰好鑲嵌在那缺失的美人臉上。

  其實這少年的容貌生的很好,他的眉骨似乎比一般人都更高一些,月光投射在他眼中,越發襯的他一雙眼如同寒星。

  他的膚色雪白,也很乾凈,便是比起梁宮中那些以美色侍人的佳人也不遑多讓。

  月色映著他的肌膚,便如同在冬日的白梅之上,更凝結了一層化不開的霜雪。

  不像是平民之子,看起來也是大家出身。

  既然本是世家公子,為何做賊?

  聽完了觀若的話,他又朝著那屏風走了幾步,最後乾脆就整個身子掛在了屏風上面,下巴擱在屏風的木架之上,直勾勾的盯著觀若。

  他笑的有幾分邪氣,「還沒有到我要走的時候,娘娘便不想猜一猜我的身份么?」

  能提前知道她會住在哪一間廂房,將這屏風先一步安置在這裡,喝了許多的酒,還敢偷偷的潛入她的房間,這三件事,哪一件都不容易。

  若不是這驛館中的驛使,便只能是安邑中裴家的郎君。

  「不知道閣下是裴家行幾的郎君。」

  既讓她猜,總不會不告訴她答案。更何況觀若隱隱有一種感覺,他其實並不害怕被她看清了模樣,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簡直恨不得她早些知道。

  那少年仍然趴在屏風上,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我的兄弟太多了,知道行幾,又有什麼意思。我叫裴俶,『令終有俶』之『俶』。」

  觀若避開了他的目光,「裴郎君搞錯了,其實我知道你的名字,也仍然沒什麼意思。」

  裴俶微揚了嘴角,「娘娘不光比我想象的要更貌美,也更有趣的多。」

  「我已經不是娘娘了。」觀若皺了眉,其實以楊貴妃來比她,是很應景的。

  只是不該是羞花之景,而應該是馬嵬坡下。

  「梁帝賞給我的也是一條白綾,作為珩妃的那個女子已經死在了昭台宮裡。」

  傳聞中說楊貴妃假死東渡日本,《長恨歌》里又說,她到了蓬萊仙山去,從此與唐明皇音容兩渺茫。

  可是觀若卻並沒有這樣的運氣,她沒有死,也只是苟且偷生的階下之囚而已。

  裴俶又繞回了屏風的這一側,停在了觀若面前,「也好,你的名字叫殷觀若,對不對?」

  觀若並沒有回答他,也並不意外他會知道她的名字。

  梁帝的嬪妃不少,她們大多來自各大世家,也大多都深恨她,恨不得拿著她的名字行厭勝之事。

  裴俶也是世家子弟,既然對她有所好奇,對她也總有幾分淺薄的了解的。

  「那我往後便喚你『阿若』吧,我與你是同一日的生辰,不過你比我還要小兩歲。」

  阿若。

  這是從前雲蔚山的李三郎對她的稱呼。

  「不行。」觀若干脆利落的拒絕了他。

  「裴郎君請快離開吧,你我往後就算再見,只要裴郎君不是又做了梁上君子,不會有機會再交談的,稱呼什麼並不重要。」

  若是裴俶再不離開,她就沒法同將要回來的穆猶知解釋房間里的酒氣了。

  「為何不讓我這樣喚?」

  裴俶看起來有些不滿意,「阿若,結論不要下的這樣早,也許我們往後會常常相見,和彼此交談呢。」

  裴俶轉著手裡的匕首,像是在把玩一件安全無害的玩具。

  「還是你並不喜歡這個稱呼,這個稱呼有旁人喚過,是你的情郎?」

  驟然被人戳中了心思,想起了前生不愉快的經歷,觀若對他越發厭惡起來,冷然道:「我沒必要同裴郎君解釋什麼。」

  「看來是被我猜中了。」

  他將那匕首收了起來,又拿出了別的東西,握在手中。

  「別人若是動了我最喜歡的阿珠,那我也會不高興的。」

  阿珠。聽起來像是女子的名字。也許是他心愛之人。

  裴俶看著他手裡的東西,那東西一端是竹制的,長約三寸,寬約五分,上面繪著五彩的花紋。

  另一端有一片薄銅片,並不鋒利,方才抵著觀若脖頸的,恐怕就是這個東西。

  裴俶明明有匕首,卻是用它來威脅觀若的。

  他的神色看來有幾分苦惱,「可是我想不出旁的稱呼了,就像這樣稱呼你。」

  「不如你把你心裡的那個人忘了,只記得我,如何?」

  觀若的眉頭皺的更緊,他說的話簡直荒謬。

  「裴郎君若是再不離開,將軍那邊散了場,你就是想走,只怕也走不了了。」

  聽完觀若的話,裴俶點了點頭,居然也就真的往門口走了幾步。

  卻又在香爐前停下,往裡面拋了什麼。

  「這是驛館中每間廂房都有的雜香,你將它用上,再打開窗,房中的酒氣,很快就會消散掉了。」

  觀若以為他就要走了,還來不及鬆一口氣,他又朝著她大步流星的走過來。

  什麼也沒有說,先取下了她用來束髮的一支銀簪。

  觀若的長發頃刻間傾瀉下來,在月光之下,如同銀色的瀑布。

  裴俶站在她面前,似乎怔愣了片刻,才恢復如常,「我和九哥打賭,冒險闖了一趟驛館,總不能就這樣回去了。」

  「什麼信物也沒有,如何取信於他,令他兌現他的承諾?」

  觀若伸出手,「還給我。」

  這是她來眉瑾身邊之後新得的東西,馮氏族女,身邊的侍女也不能太過寒酸。

  這支發簪她不能不明不白的就丟了。

  裴俶卻將他手裡那觀若不知是何物的東西放在了觀若的手心裡。

  「這東西於我而言十分重要,阿若,你等著我,我會向你討還的。」

  說完這句話,觀若尚且來不及反應,他便消失在了門后,如一陣夜風一般無影無蹤。

  觀若漸漸聞到了那雜香的氣味,沖淡了酒氣,也沖淡了木樨香。是很清淺的玫瑰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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