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飲酒
伏珺在夕陽中行走,再走回晏既的住處的時候,眉瑾和那位梁帝的嬪妃已經離開,房中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一個人坐在案幾之後,自斟自飲,看起來十分落寞。
見了伏珺進門,晏既只是瞥了他一眼,又是一杯酒下肚。而後才道:「她已經沒事了?」
伏珺忍不住笑了笑,坐到了他對面去,將酒壺放在了桌上,調侃道:「這就是你著急要回來辦的事?」
晏既停了手,盯著伏珺。
伏珺只好道:「你們走之後,我好生安撫了李玄耀幾句,不過看來,他並不會輕易的就放過和你作對的想法的。」
晏既一噎,別過了臉去,更加沒好氣起來,「你知道我問的不是李玄耀。」
伏珺笑的越發狡黠,「哦,原來是問她呀,那你直說不就行了。」
「已經送過去了,我看著她進的門,你放心,我是不會走錯的。」
「我也叫人去找裴伽要冰塊了,她的手腫的厲害呢。既然不捨得,就不該下這麼重的手才是。」
晏既知道他今日是故意要同他開玩笑,聽說觀若已經順利的到了眉瑾的住處,也就不再糾纏於此。
「從前在梁宮中,你白日飲酒,喝的爛醉的次數比我多的多,此時就不必來五十步笑百步了。」
伏珺裝作很贊同的樣子,同他點了點頭。
「你說的有理,那時也多虧你替我打掩護,皇後娘娘問起來,我才能應付的過去。」
「一眨眼也過去那麼多年了,誰知道我那時候喝酒是因為覺得痛苦,這些年過去,還是覺得痛苦。」
「我的人生中好像只有痛苦是在一直持續著的,格外漫長的。」
晏既放下了酒杯,沉默了片刻,又拿起酒壺,也替伏珺倒了一杯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必再追憶往昔了。」
「如此美酒,當浮幾瓣秋菊之落英,既然沒有,那也就不必酒杯了。」
伏珺將那杯子推回了晏既面前,摘了壺蓋,直接舉起酒壺豪飲。
晏既望著他,輕嗤了一聲,「難怪從前大家都說,還是你這南虞過來的外邦之人,最懂得如何享受。」
過了片刻,伏珺擦了擦嘴角殘餘的酒漬,又道:「說著不要追憶往昔,其實你才是沉浸在過往的歲月里走不出來的人。」
「不過這也不能怪你,娘娘那麼好的人……還有公主。」
「若我是你,我也是無論如何都要想著為她們報仇,為其他的家人報仇的。」
「嘿,可是你說巧不巧,我偏偏就是沒有這樣的家人的。我恨我的家人,我恨他們每一個人,恨不得親手讓他們去死。」
晏既聽了他的話,目光也變得晦暗起來,伸手奪回了他的酒壺。
「你是不能這樣喝酒的,你又忘了,你和我們畢竟不一樣。」
伏珺愣了愣,收回了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不讓他喝,他也就不喝了。
「有什麼不一樣?我父皇把我送到梁朝來,就是希望我和你們都一樣。」
「為了活命,我還不得不幫著他繼續撒這個彌天大謊。」
「這些年都這樣過來了,你也不必提醒我了,連我自己都忘了,那才是最好的。」
晏既鬆了手,將那酒壺放在了一邊,伏珺望著那酒壺,喃喃道:「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真想回到那時候啊,以為那時候就是最痛苦了,卻沒想到還有今日。」
又飲下一杯,伏珺才道:「她對你而言就那樣重要麼,哪怕和李玄耀此刻就翻了臉,也沒有關係?」
晏既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的用著力,心中的恨意和不平滾燙,在他胸腔里翻湧著。
「我今日讓一步,明日就得讓十步。」
「你以為今日之事,真的就只是她的一條命么?」
「梁帝珩妃又如何,她既然在那一日被留在梁宮裡,就已經和其他的女俘一樣,都沒有任何價值了。」
「這不過是李玄耀對我的試探而已,也是他背後的李家對於我們晏家的試探。」
酒壺已空,他重又取出了另一壇酒,「只要我能順利拿下河東郡,那就不會有事的。」
「父親不會允許臨陣換將這種愚蠢的事情發生,我也不會允許。」
「李家人這一輩里沒有擅長打仗的,要想奪天下,他們只能依靠我們晏家,還沒有到飛鳥盡的時候呢。」
伏珺轉著手裡的酒杯,漫不經心地道:「若是你不能拿下河東郡,搞不定裴沽那隻老狐狸呢?」
「你畢竟還這樣年輕,兼且裴沽的夫人又是景陽郡主,他不會不知道你們從前的事……」
晏既的聲音里充滿了不屑,「我不來做這個主將,那誰來做?」
「還要讓父親自己再披掛上陣,讓旁人都知道我晏家,自承平十二年的時候就後繼無人了么?」
「不是還有晏清和晏溫么?不過也是,他們自然是不能同你相提並論的。」
晏既望了一眼他放在桌旁的佩劍。
「當時要父親相信我有領兵的能力,能做這個主將,帶著晏家的士兵攻破梁宮,為承平十二年無辜死去的晏家人討回公道,我付出的努力,是你想象不到的。」
伏珺看起來已經有了微微的醉意,「晏清和晏溫的確不如你,萬夫人的格局,也遠遠及不上你的母親李夫人,我從前就是這樣想的。」
「可是你從前是從來不讓我說這樣的話的,你總覺得他們是你血脈相連的兄弟,雖然不同母,可是也沒什麼不好。」
「你們之間發生了一些事,對不對?」
「發生了一些事?發生了太多事了,這也是你想象不到的。沒有人能永遠天真稚氣的。」
晏既的眼眶微紅,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酒杯上,再一用力,那酒杯頃刻變成了碎片。
伏珺望著那杯子沉默了片刻,也就不再問了,他其實也沒什麼不明白的。
他自己就出生在皇家,又在別國的皇宮裡生活過,兄弟之間的那點事情,沒什麼可說的。
太沒意思了些。
他轉而說起了旁的事,「他們當年同意你娶她了么?」
晏既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去,望著窗外的木樨樹。
他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平復了他自己的心情。
「我日日進宮,在姑姑面前軟磨硬泡,她已經同意了,她說只要我們是兩情相悅,並沒有一方勉強,她就會幫我說服父親和母親。」
「阿姐也同意了,那時候她剛剛懷了身孕,是最不舒服的時候,還跟我說她想要見見她。」
「她很害怕她會不喜歡我,讓我一個剛剛懂得一些情愛的楞頭青一頭撞了南牆,撞的頭破血流了,從此在這件事上就不肯學好了。」
他還記得阿姐那時的神情,她是那麼擔憂著自己的弟弟,怕他過的有一丁點的不如意。
她希望他永遠不會感覺冷,不會生病,不會痛苦,永遠都是高高興興的。
他已經和阿姐約好了,要帶著她去看她的。可是那一日還沒有到來,那段他最痛苦的歲月先來了。
結果他喜歡的人,果然也就不喜歡他,甚至成了他最恨的那個「別人」的女人,前生也為了那個「別人」,出手要他的性命。
「殷觀若和我從前認識的那個她,分明是完全不同的。可也許這樣的她,才是真正的她。」是前生的他被欺騙了。
「我就是要她活著,彼此傷害也罷,看看我們之間,最後能走到什麼樣的境地。」
酒杯的碎片被他拂落在地面上,一片琳琅聲響。
勸君更盡一杯酒,杯深恨滿,觴盡壺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