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夜襲
夜間觀若和藺玉覓各自去打了水,擦洗過身子,也就在馬車上歇下了。
河邊果然如鄭嬤嬤所說,各處都站了士兵,反而比平時的人都多一些,自然是沒有機會的了。更何況此處情況不明,也不是一個能逃走的好時機。
俘虜所乘的馬車自然是不大的,不能平躺,她們只能如白日坐馬車一般背靠著板壁。觀若倒是覺得還好,她畢竟也就只在梁宮裡過了幾年好日子罷了。
在宮外的最後幾年,家徒四壁,冬日裡漏風,夏日裡有蚊蟲,那也總是要好好睡的。
藺玉覓便有些難過了,馬車板壁堅硬,她動來動去,總是睡不著。
觀若也被她的動靜擾亂了心神,一時間也沒有能夠睡著。現在已經將近七月末了,殘月如鉤,夜色晦暗不明,馬車中並沒有多少光亮。
時辰還不算太晚,偶爾能聽見馬車外有人走動的聲音,應該是在營地里巡邏的士兵。
「既然睡不著,不如還是小聲些,再聊聊天好了。」
藺玉覓始終動來動去,有時候甚至令整架馬車都微微的晃動起來,觀若的睡眠不深,今夜藺玉覓不睡著,她是別想好好休息的了。也許聊天聊的累了,她就能睡著了。
藺玉覓就乾脆坐直了,只是她問出的第一個問題,就令觀若有些難以回答,「殷姐姐,你在宮裡的時候,會想念你的父親么?」
「在這營中的每一日我都覺得無比的難熬,每到夜裡,我都會格外的想念我的親人。從前姐姐在時還好,可是姐姐也不在了……」
觀若想起了她剛進宮的時候,想起了她被內侍帶著,走在宮道上的時候。連路過的宮女身上的衣服都要比她更好一些,「那時候我也就和你一般大,宮牆那樣高,所有的東西都是我沒有見過的,那時候我其實是很害怕的。」
也不過過了三、四年而已。如今說起來,居然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的確是隔了一世了。
「那時候我身邊的袁姑姑就對我說,我進宮是來享福的,不必害怕,也不必思念家人,她父親會有人照料的。」
她的家人只剩下了父親一個,每日諸事不理,只顧著飲酒,所有的家事都是她在操持。她離開他的時候,擔心沒有人會照顧他,可是也許父親不過是想著,再也沒有人會在他耳邊說一些規勸的話了。
藺玉覓聽完,嘆了一口氣,「十二歲就進宮,怎會是享福呢。我姐姐從前因嫉生恨,總說你身邊若是沒有那位袁姑姑,想必你也早都折進去了。」
「我跟著我姐姐,也被幾個同她不睦的嬪妃為難過,那是真正的步步驚心。不能走錯一步,也不能說錯一句話。」
與此刻比起來,那時候自然是在享福的了。她要學的那些詩詞歌賦,古琴琵琶,她其實並不厭惡,只要梁帝沒有來永安宮,她就會覺得這一日是過的很好的。
而那些惡意與詭計,她其實真的幾乎沒有直面過。
「可我們現在卻實在是在受苦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裡。」
觀若令她靠在了她懷裡,「這樣的問題,我也不知道。」
縱然有了穆猶知,她心裡對於「逃出去」這件事其實還是很不確定的。
今生與前生的差別實在太大了,明明是重活了一世,她一樣從昭台宮裡梁帝的手中活了下來,又在掖庭中醒來。
可腳下的路,遇見的人,卻已經全然不一樣了。
晏既,李玄耀,眉瑾,穆猶知,伏珺,甚至是眼前的藺玉覓,於她而言,都是變數。
她沒法預知什麼,誰知道今日她們尚算安然的躺在馬車裡,明日等著她們的又是什麼呢?也許不必明日,今日她們也會過不去。
藺玉覓像是終於有些累了,也或許是觀若的身體柔軟,令她覺得不再那麼不適了,她有許久都沒有說話。
夜已經深了,萬籟俱寂,不再有任何的人聲。馬車之外的火光也漸漸都熄滅了,所有人都在安寧的等待著天明。
觀若閉上眼,想要好好休息,卻忽而聽見了一陣古怪的聲響。就像是許多有人,或是許多野獸從山坡上衝下來,不斷地向她們靠近一般。
觀若心中頓時不安起來,她覺得好像又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聽見這聲響的並不只有她一個,藺玉覓很快也坐直了身子,轉身問觀若,「殷姐姐,你聽見外面的聲響了嗎?」
觀若同她點了點頭,並不敢在此時出聲,也示意藺玉覓噤聲。
藺玉覓卻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一般,伸手推開了窗欞,好奇的向外張望。
觀若根本來不及阻止她,幾乎就在她開窗的同時,一支羽箭穿窗而入,直直地釘在了馬車內壁上。
「快趴下。」看清了那是什麼,觀若下意識地將藺玉覓按在了身下,兩個人都縮到了馬車的座椅之下。
藺玉覓收回手,那窗子也立刻便重重地落下了,很快就有箭矢落在了馬車外壁之上,那聲音落在她們耳中,不啻於驚雷。
一下,一下,又一下,始終沒有停下來。
一陣亂箭之後,有人受傷,李家的士兵很快也反應過來了。
有人在繼續朝著她們這邊衝過來,與李家的士兵交戰,頃刻之間,她們的馬車就被兵戈相擊之聲包圍了。
有人夜襲!
觀若心中生了這一個念頭,始終保持著躬身於地的姿勢,心中恐懼之意愈濃。藺玉覓被她護著,想起了方才的情形,更是不住的發著抖,輕輕的啜泣起來。
觀若只能摟著她更緊了一些,期望李家的士兵能勇武些,早些將來人擊退。
馬車之外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也有人的血,濺在了馬車的窗欞之上。以明紙糊就的窗欞,血濺其上,在月色下看來,如一枝妖冶的梅花。
此時不是冬日,是不該有梅花的。她們原本都生活在太平盛世之中,為什麼要有戰爭。
來人似乎不多,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夜色重又安靜了下來。可這一炷香的時間,她們也是過的極其艱難的。
馬車外重新燃起了火把,有李家士兵清點人數的聲音,周圍的環境又鬆弛了下來。一切都結束了,觀若鬆開了藺玉覓。
她已經不再發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