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酒意
李玄耀不是真正的軍人,不是將軍,當然不知道這些護衛著他們的士兵,於他們而言真正的意義。
他這樣的人,永遠覺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不會把別人的性命當作性命,彷彿他們天生就是應該為他而犧牲的。
晏既顯然也很了解他,所以他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只關心他做出的決定而已。
處置那幾個士兵的權利,已經就是晏既能爭,也願意爭的所有。
觀若把注意力放到了營帳的角落,那個叫伍贇的士兵仍然昏迷不醒,吳先生正在替他診治。眉瑾應當是在帳外等了一會兒伍贇,之後才進帳替他求醫的。
他們已經對峙過了一輪,晏既也替她要來了那些士兵的處置權,他們沒什麼再在這裡逗留下去的必要了。
晏既轉過身來看了眉瑾一眼,示意她跟著他出去。觀若作為眉瑾的侍從,自然也跟著一同出了李玄耀的營帳。他的營帳,實在比晏既的營帳都華麗了數倍,可越是這樣的環境,觀若反而覺得越是不適。
才一出了營帳,晏既便扶了眉瑾一把。她的臉色蒼白,同失了太多血的李玄耀一比也不遑多讓。「你不該自己出來的。」
眉瑾的眼圈微紅,低頭看著地面,「我沒法不出來。他們中的每一個,在從前的戰役里都保護過我,而我卻不能保護他們,讓他們死的這樣荒唐。」
晏既在原地停了片刻,一隻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神情卻很冷淡,「我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不止是你。」
眉瑾抬起頭望了他一眼,「我沒有怪罪將軍的意思,我只是……」
「好了,還是先往營帳走吧,變天了,也許很快就會下雨。」伏珺回頭望了一眼,兩個士兵抬著伍贇,跟在他們身後,「他的傷很重,再這樣多愁善感下去,可能真的要耽擱了。」
晏既便對眉瑾道:「你不要騎馬了,我讓人送你回去。那幾個傷了人,並且阻攔你的親衛被醫官醫治的士兵,我會在軍法之上,再加一重懲罰。」
「待李玄耀的傷勢稍好些,我們即刻就要前往河東郡,你只管照顧好你自己就是了。」
眉瑾點了點頭。
觀若便陷在了尷尬的境地里,她大約是要一個人慢慢的走回去了。行走在都是男子的軍營里,免不了要被人打量,她習慣不了,也沒法從容。
晏既旋即又道:「殷氏先不必跟著你回去,這裡還有些其他的事。」
眉瑾的神色僵了片刻,而後順從地道了一聲「是」,晏既身旁的親衛很快安排了馬車過來,送眉瑾回去。她坐在馬車上,還忍不住掀開車簾,又望了觀若和晏既一眼。
晏既的目光清明,她什麼也看不出來。
等眉瑾的馬車走遠了,晏既轉身朝著自己的營帳走,果然是變天了,有雨滴落在了觀若的身上。「跟我過來。」
這樣的語氣,自然不會是同伏珺說話。周圍都是晏既的士兵,她也根本無從逃跑,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等進了晏既的營帳,伏珺很快便拿起了放在一旁的一把傘,「我想出去轉轉,晚膳的時候再回來。」
晏既挽留他,「外面在下雨。」
伏珺晃了晃他手中的雨傘,「你知道的,我最喜歡下雨天了。」說完這句話,便轉身出去,步入了大雨中。
晏既沒有再留他。營帳里只剩下觀若和晏既兩個。
觀若不想與他對視,偏過頭,便看見了案几上的兩個酒壺。桌子底下還滾著幾個,不知道他們今日喝了多少,又為什麼喝。
晏既自一旁的架子上取來了藥粉和紗布,在觀若面前坐下。
他見觀若注目於那些酒壺,便道:「晏氏被誅,梁宮城破,分開經歷過生死的故友重逢,所以喝了幾杯。」
不光是幾杯,已經很多壺了。酒量再好的人,也該醉了。
她沒想到晏既居然會同她解釋,也就隨口玩笑了一句,「還以為將軍要說是自己也受了傷,所以以烈酒清洗傷口。」在軍營中白日飲酒,終究是不好的事。
話一說出口,她就有些後悔,她雖然和晏既看似平等的坐著,可是她和他並不是能平等地開著玩笑的關係。
晏既同她四目相對,眼睛里又開始翻湧著如方才一樣的情緒。「我的確受了傷,這傷口,烈酒是清洗不到的。醉了多少次,醒了多少次,還是一樣的。」
說完這句話,他並沒有給觀若思考的時間,很快就上手,拆起了觀若脖頸上的紗布。
觀若不會到此刻了還察覺不到他的意圖,身體微微往後傾,表示了她的抗拒,「這點傷,妾自己去軍醫營中請他們幫忙就是了。」
他沒有理會她的抗拒,彷彿全然沒有感受到,只是繼續小心翼翼的拆著紗布上的那個結,一邊道:「他們沒有時間。」
那個結終於被他解開,他像是鬆了一口氣,替觀若解下了纏了許多圈的紗布。解到最後幾層,動作也輕柔下來,連呼吸都放緩了。
有些人醉酒,在大事上看來,也與常人無異,也許晏既就是這種人。醉酒之人執拗,觀若再多抗拒,也只能弄傷她自己而已。
更何況晏既給她上藥的時候,動作也無比的輕柔又仔細,彷彿不是在給她處理傷口,而是在雕琢一件世間無雙的瓷器。
等他重新給她上完葯,仔仔細細的打完了那個結,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脖頸間,直愣愣地盯著她的傷口,許久都沒有挪開。
觀若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起來,正想說話,忽而聽晏既道:「這是我弄出來的傷口。」
觀若不知道他是何意,是否是想起了昨日的不對,只好道了聲「是」。
而後晏既很快又道:「我弄出來的傷口,我已經替你包紮好了,那你留在我身上的傷口呢?」
「什麼?」
觀若來不及反應,甚至懷疑是她聽錯了。下一刻晏既便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朝著他的床榻走過去。
觀若看清了他走的方向,一時間又驚又怒,想要掙紮下地,晏既專註之下的力量太大,她根本就掙脫不了,頃刻之間便已經被他按在了床榻上。
他的身子俯下來,觀若渾身上下都被酒氣包圍著。他將她圈在他的臂彎中,一動也不准她動。他們就這樣對視了許久,晏既並沒有更多的動作,他們眼中只有彼此。
觀若的眼中是驚恐,他眼神中翻湧的情緒卻越來越多,由淺入深,觀若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刻骨的悲痛。
他的悲痛,酒醒之後就與她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