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翻閱
觀若平躺在榻上,同晏既對視,凜然無懼。
她不能在此時敗下陣來,不然她今日所受過的苦都會化為烏有,不過襯托出了她的可笑而已。
晏既居然也就這樣沒有動,一直站在她的榻前。
他似乎還沒有機會去清洗他手上沾著的屬於她的血,就那樣任由它們乾涸在他手上,他的手漸漸的收成了拳。
但是他們大約都忘記了這營帳里還有別人,忘記了它原本的主人是誰——
「將軍,你們在做什麼?」不解之中,更帶著几絲莫名的敵意。
今生的眉瑾對於她的事情,向來都是這樣的態度。
晏既的目光離開了觀若,回過身去,「眉瑾,你醒了。」
他的聲音又恢復了平日的冷肅,彷彿不過是在批閱公文的間隙,抬頭望了一眼剛剛進入營帳的下屬。
晏既擋在她面前,她看不見那邊的動靜。但是她聽見了床榻上的動靜,有翻身起床,趿鞋的聲音,是眉瑾想要走過來。
可是很快又是一聲重響,應當是眉瑾的身體仍然虛弱,才剛剛醒過來,體力並不足以支撐她走到他們面前來。
「眉瑾。」晏既喚了她一聲,隱隱帶著焦急,並沒有得到眉瑾的回應。
他不再理會觀若,快步朝著眉瑾走過去。視線不再被遮擋,觀若也小心翼翼的側過臉去,關切的望著眉瑾的方向。
縱然她動作的幅度很小,脖頸上傳來的疼痛之感,還是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今後就算是真要尋死,也不要再打她自己脖頸的主意了,她自嘲的想。
眉瑾是暈過去了,發過高燒身體虛弱,也有許久都不曾進食的緣故。
今日她也躺了半日,也許是餓的過了頭,此時倒是沒有飢餓的感覺。
晏既將眉瑾重新放在了床榻上,而後也不再理會觀若,快步出了營帳。
腳步聲漸漸的離她遠去,她聽見晏既出了營帳,「快去將我的馬牽過來。」
話語中的怒意,到底是帶了一些無力的虛空。
等到營帳之外安靜了許久,觀若才勉力坐了起來。
晏既的劍很鋒利,令她此刻每做一個微小的動作,都不自覺的會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傷口處。
觀若探手去觸碰她脖頸上紗布的結,果然也還是前生李三郎打結的手法。
前世今生他們是一個人,不過是她不同了而已。
她慢慢的朝著眉瑾走過去,她不放心她。一是不放心她的身體,二也是想確認一下她是不是真的睡了過去。
即便是昏迷不醒的時候,眉瑾也是皺著眉的。看著自己的將軍站在一個女俘虜身旁,她身為他的部下,的確是會感到不解,為他不平的。
觀若試著發出了一點聲音來,眉瑾也並沒有絲毫的反應,看來是真的睡沉了。
於是她略略放下心來,朝著木機的方向走過去,那裡堆著晏既的公文。
今日實在是一個千載難逢的了解外界諸事的好機會,也許比她呆在眉瑾身邊十天、半個月,甚至是一兩個月了解到的訊息都多,她不能放過。
所有的公文,從外觀看來都是一樣的,分不出輕重緩急來。
不知道是晏既今日只取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公文過來,還是原本就沒有分好類別。
觀若很快的拿起了一本,這上面記載的東西,也是與梁帝有關的。
這上面說梁帝新納了一批江南的妃嬪,其中會稽謝氏之女最為得寵,已經被封做了婕妤。
以「燕」字為封號,取《詩經》中《燕燕》一篇中所提及的女子美德為意。
「終溫且會,淑慎其身。」哪一個字不可以用作封號,可是他偏偏挑了這一篇其實無關緊要的一個「燕」字。
與「晏」同音。
這上面還什麼標註也無,晏既若是看過,想必又要生氣了。
文嘉皇后的名字,分別以諧音做了梁帝兩位新歡的封號。
將來若是這一位燕婕妤也落入了晏既手中,又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居然也正好又是會稽謝氏。他們之前推舉出來的一位婕妤,也才剛剛香消玉殞而已。
觀若很快將這本公文放了回去,隨意的抽出了另一本。
這上面說的是安慮公主的事情。
從梁宮中出逃受驚,安慮公主的病情似乎越來越嚴重了,從前她還有短暫的清醒的時間,每一次她清醒過來,梁帝都會趕到鳳藻宮裡去見她。
而後就會一連將自己關在含元殿中數日,不理諸事。
她記得從前有一次梁帝從鳳藻宮中回來,將自己關在含元殿里的時候,袁姑姑曾讓她帶著梁帝平日最愛的棗泥山藥糕去含元殿求見他。
那時候觀若不過剛剛進宮,袁姑姑說什麼,她便做什麼,無比的聽話乖巧。
觀若在殿前跪了一個時辰,梁帝並沒有令她進殿,他只是一個人站在殿門口,什麼也不說,看著捧著糕點跪在殿前嚇得瑟瑟發抖的她。
她記得那時候她害怕的快要倒下去了,梁帝才開了口,他說,「你可知為何所有的糕點之中,朕只愛吃這一樣紅棗山藥糕么?」
觀若當然回答不上來,忘記了規矩和禮儀,一下子抬起頭來,怔怔的看著他。
而後他便拂袖而去了,仍舊什麼都沒有同觀若說。
沒有人再來理會她,直到又過了一個時辰,袁姑姑才過來將她接回了永安宮。
她也沒有和她解釋,只是從此以後,梁帝再有將自己關於含元殿的時侯,袁姑姑也不曾再讓她過去了。
此時想一想,即便是在她的容貌最像文嘉皇后的時候,其實他也從沒有真的將她當作文嘉皇后,而一個影子,的確是不必珍惜的。
那位燕婕妤既然得了這樣的封號,梁帝是不是已經得到了新的一個影子?
繼續在前燕的行宮裡做著他的美夢。
這公文上說,安慮公主自到薛郡,便再也沒有清醒過了,亦不願見生人,每有生人,甚至是梁帝靠近,她都會凄厲地尖叫起來。
梁帝召集了吳地名醫,甚至沒有一個人能近公主的身。
公主不再清醒,於梁帝而言,是不是也算一件幸事?
晏既是看過這本公文的,他的筆懸在紙面上,半日都沒有落筆,只在紙張上留下了一團墨點,是他雜亂的心緒。
安慮公主是他的家人,是他想要解救的人,可是她遠在千里之外,他的劍鋒不過三尺,遠遠抵達不了她所在的地方。
天地為爐,他們其實不過都以為自己是正確的,在各自的立場上苦苦掙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