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無有

  觀若被穆猶知的動作吸引,凝視著她的手心。她先取回了那支箭頭,而後才是她用以束髮的桃木簪。

  箭頭是兇器,若不是在自己手中,在誰手中她都不能放心。

  「與我同帳,是你打點了鄭嬤嬤?」

  這段時間有許多營帳都空了出來,藺玉覓那裡,孔貴嬪那裡,還有穆猶知那裡。

  事情發生都有先後,在穆猶知這樣的人面前,所有的巧合,背後都應該有因果。

  穆猶知很乾脆的承認了,「我能作小服低,手裡又還有一些錢財,所以我在軍營之中的人緣,是要比殷娘子好的多了。」

  梁宮覆滅,觀若是差點連活下來的機會都沒有的。

  而那些躲在自己的宮室之中,等待著不幸的命運降臨的女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想到自己該如何做的。

  多的是人只知道為自己的命運哀泣,束手就擒。

  穆猶知是聰明人,能很清醒的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什麼東西於自己有益,這一點毋庸置疑。她好像忽而有點明白她為什麼當初能中選了。

  不過,「為什麼?為什麼你覺得我可以,而旁人不可以?」

  「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我覺得你和我一樣,什麼都沒有。」穆猶知一邊說,一邊拔下了自己發上的銀簪,挑了挑燭芯。

  燭火瞬間更明亮了一些,也將她的臉頰照亮,鍍上了一層金光。

  這光茫同樣倒映在她眼中,令她的目光越發明亮。觀若一直都記得她這一夜的目光,記了許多年,生機同野心同樣勃勃。

  「三川穆氏是耕讀世家,這些年卻並沒有什麼人有能力出仕,所以才想這試一試走外戚這條路。」她自嘲了一句,「可惜時運不濟,也沒有能夠成功。白白被其他清流之家戳了脊梁骨罷了。」

  很快又言歸正傳,「我雖是官家之女,我的家族卻連嚴嬛也比不得,根本不會被李玄耀同晏既放在眼中。他們也沒能力救我,我並不想死,所以我只能自救。」

  「殷娘子也是一樣,誰都知道你只是平民之女,離開了梁帝的寵愛,你什麼都不是。不知道殷娘子你自己清不清楚,在梁宮裡,每個人都在等著你失寵的那天,誰都等著看你的笑話。」

  呂婕妤也說過差不多的話,不過她的話音里,更多的是對觀若的嫉妒。可穆猶知不是,她好像只是在陳述並不傷人的事實。

  穆猶知繼續說了下去,「可家族聲名不顯,其實也是我這樣的人的長處。我是梁帝的妃嬪,待遇至少比一般的宮女要好一些。而且李玄耀也還沒有注意到我。」

  「不知道殷娘子你怎樣想,總之我是覺得男子之愛,於女子而言是朝不保夕的,更何況是這樣的地方,一旦被拋棄,恐有性命之虞。」

  觀若也是這樣想。只是總有人只能看見眼前的一點利益,想要逃離心中的恐懼,看不見以後。

  今日之後,她們或許都不會再見到嚴嬛了,她所短暫擁有的一切都會為慧嬪所有,而慧嬪之後呢?

  「你們同嚴嬛起衝突那一日,其實我就在一旁,我覺得她實在是蠢透了。不過憑著與文嘉皇後年輕時有些相似的聲音,居然就得了梁帝這麼久的寵愛。」

  「文嘉皇后是梁朝出名的聰慧女子,有詠絮之才,輔佐梁帝登上了帝位。梁帝是怎麼能忍的下來嚴嬛這樣的女人的?這倒是令我對他的認識更深了一些。」

  穆猶知的這番話,也令觀若對她的認識更深了一層。她都不知道嚴嬛是因何而得寵的,原來嚴嬛對她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穆猶知進宮不過才一個多月而已,她知道的事情之多,簡直叫人心驚。

  她似乎也察覺到自己將話題扯的遠了些,很快又言歸正題,「我一直在觀察著殷娘子你的行止,我的出身同樣不算高,要適應這裡的生活,比旁人要快的多,要適應其他或許更差的日子,也一定比旁人更快。」

  或許是覺得自己同觀若的談話已經漸入佳境,穆猶知脫去了外衣,走到了一旁的水桶旁,擰乾了布巾子,背對著觀若,開始擦拭自己的身體。

  「若是我們要逃出去,難免要過一段顛沛流離的日子,甚至恐怕要躲在山中,以野草野果為食。若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何能活下來?不如還是在軍營中苟且偷生罷了。」

  這也是觀若一直在思慮的問題。只是她從沒想過要給自己找一個同伴,自從發覺眉瑾與前生不同之後,她一邊想知道眉瑾轉變的因由,一邊只是想著自己一個人逃走而已。

  她從沒想到在梁帝的嬪妃之中還能有穆猶知這樣的人物。

  她實在太明白從軍營里逃出去,躲避追兵,努力活下去,要付出多少心力,要吃多少苦了。

  前生有眉瑾帶著她,做她的主心骨,她都有差點堅持不下來的時刻,更不要說旁人了。

  若是穆猶知真的能做到她說的那樣,同她合作,彼此依靠,也許的確是一個比她一個人逃出去更好的選擇。

  穆猶知擦乾淨的自己的身體,朝著觀若走過來,指了指營帳中的另一桶水。

  「這是我替殷娘子你打的水,不如你也早些收拾好,吹熄了燭火說話,要比此刻更不引人注目一些。」

  那支蠟燭幾乎已經要燒的盡了,明日她還要去尋鄭嬤嬤討要一支。

  觀若也知道穆猶知的話沒有說盡,她既然搬到了這裡,等著她回來,一定是已經做了十足的準備。

  矯情沒有任何意義,她總是要和她同帳一段時間的,不如早些把所有的話都說清楚。

  她依言走到了角落裡,以清水擦洗身體。她已經許久都沒有機會沐浴了,在軍營之中尚且能得一些清水,若是逃出去,最開始的日子,東躲西藏,會比在軍營里還要難熬。

  見觀若也已經梳洗完畢,穆猶知吹熄了燭火。她們躺在各自的床榻上,一同被黑暗包圍不約而同的都沒有說話。

  直到月光透過營帳傾斜下來,觀若漸漸的又有了一些視野,她側過身去,發覺穆猶知原本就是在看著她的。

  「你說你一開始是覺得我和你一樣一無所有,那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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