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鍾氏

  營地已經就在眼前,原本兩人一騎是為了方便,再往前走,叫人發覺了,那反而就不方便了。

  晏既下了馬,自然而然的將手伸給了觀若。

  在那一個瞬間,她好像又看見了從前的李三郎,看見他們在雲蔚山的時候,縱馬去雲蔚山的北麓,他扶她下馬,和他一起站在白色芍藥花的花海之中。

  他的戰馬她是認得的,他渾身是傷的走到她門前的時候,其實他的戰馬身上也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口。

  是她打了水來,忍著心中的懼怕,一點一點將它身上的傷處理好的。

  後來踏莎也將她視作主人一般,每一次看見她,總是要朝著她走過來,用自己的頭輕輕的蹭她。

  可此時踏莎是不認得她的,就好像他眼中心中,也全無他們在雲蔚山中生活過的記憶一般。

  她竟然從來都不知道,他原來是有一個未婚妻子的。

  他對她隱瞞了很多事。

  觀若沒有把手伸給他,從另一側下了馬,她並不習慣於這種高度,踉蹌了一下。

  晏既一直靜靜的看著她,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在這裡看著你回去。」

  都已經走到這裡了,其實他可以不用怕她起逃跑的心思了,不過他要怎樣做,原本也不是由她決定的。

  觀若行了禮,轉身向著她自己的營帳走。

  她走的很慢,因為她實在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好在是晏既發過了話,她可以好好的休息一陣子。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血液已經凝結成了暗紅色,在夜色中只是晦暗的一片。

  等觀若終於走到營帳之前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她回頭看了一眼。

  晏既居然仍然站在那裡,牽著他的踏莎,手中握著劍。

  盔甲映著月光,寒涼過三冬的雪。

  觀若很快進了營帳。

  營帳里只有她一個人,這一夜她居然沒有做夢,簡單的收拾之後,安寧的睡到了天明。

  她不想再回憶昨夜發生的事情,既然不必同往常一樣去浣洗衣物,她得先去尋藺玉覓,已經過了幾日了,不知道她這幾日有沒有好好換藥。

  白日里大多數的營帳里都是沒有人的,她找到藺玉覓的時候,她也正吃力的用一隻手去拆另一隻手上的繃帶。

  她見到觀若倒是很高興,「你醒來了,我聽她們說你昏睡了很久,你的病好了嗎?」

  藺玉覓只是尋常女俘而已,消息並不快。恐怕也只知道她昏睡了一陣子,並不知道她昨日就醒了,夜間還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

  她也沒必要知道。觀若在她身邊坐下來,細心的替她拆著手上的紗布,「這幾日我沒有過來替你換藥,有人幫你么?」

  藺玉覓便道:「有一位孔貴嬪被安排到了這裡來,她和我姐姐是同一批進宮的。雖然算不得關係好,可這點小忙,還是肯幫的。」

  觀若點了點頭,拿過了一旁的藥粉。

  藺玉覓手上的傷已經好了許多了,不再如那一日一般流血不止,看起來十分可怖。

  只是這道傷口畢竟很長,傷在她白皙如玉的手上,縱然結了痂,也還是很嚇人,也讓人覺得可惜。

  要復原成從前那樣,應該是不可能的事了。

  觀若將藥粉小心翼翼的倒了上去,而後取了乾淨的紗布過來,重新為她包紮。

  包紮至一半,藺玉覓捉住了她的手,「你手上怎麼也受傷了?」

  其實觀若手上的傷並不嚴重,只是結過幾次痂的傷口,昨夜又破了一次,所以留下了些痕迹,在沾了水或是汗漬的時候會有些隱隱的疼而已。

  「不礙事的,是從前的舊傷了,因為傷在手心,所以總是不小心罷了。」

  藺玉覓帶著些責怪的看了她一眼,而後將她的手心攤開,也灑了些藥粉上去。

  「是你告訴我的,沒有什麼比性命重要,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

  觀若想說這樣的小傷不會要了她的命的,但是她看著藺玉覓認真的神色,也就不忍心拒絕了。

  她畢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失去了這軍營中唯一的依靠,也許就把她當成依靠了。

  「對了,你上次不是問我潁川馮家的事情么?我倒是又想起來一些,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

  潁川馮家如何,對於觀若而言,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不過聽藺玉覓說一說,倒是也無妨。

  見觀若點了頭,藺玉覓便道:「你知不知道,德妃娘娘的祖籍也是潁川,她是潁川的另一大世家門閥鍾家的女兒。」

  「原本潁川那邊是以馮家為尊的,旁人提起潁川,只會想起馮家。四、五年前馮家覆滅之後,潁川便完完全全的成了鍾家的地盤。」

  「馮家是和晏家一起以謀反之罪被族誅的,難怪晏既憎恨德妃娘娘,在含元殿前就要了她的性命,可憐德妃娘娘那樣正直的一個人……」

  德妃正不正直,藺玉覓常年生活在宮外,只聽人隻言片語,又見了含元殿前那樣壯烈的場景,自然是容易被誤導的了。

  觀若其實也不了解她,可是袁姑姑對她的評價是不高的,她說她配不上這一個「德」字。

  其實袁姑姑同她大談特談宮中嬪妃的封號的時候,她也問過她,她所得的這一個「珩」字是何意。

  那時候袁姑姑只是笑了笑,告訴她梁帝將這個字賞給她做封號,是讚揚她如同一塊美玉。

  其實袁姑姑應該是知道的,她幾乎一定是知道的。

  她知道這個字不是什麼美玉的意思,不過是與文嘉皇后的名字同音而已,但是她沒有告訴她。

  她從來都是站在梁帝那邊的。

  觀若很快又想起來她們和嚴嬛起衝突的那一日,晏既在嘲諷她的時候,提到了梁帝。

  他說梁帝東逃而至薛郡,提及薛郡還不夠,還特意提起了潁川。

  從長安到薛郡,的確是要經過潁川不錯,不過他特意提起,顯見著是對潁川也很在意。

  他所在意的,應當就是鍾氏吧。

  當年晏家是否勾結馮家造反姑且不論,鍾氏卻顯然是將他們兩家往深淵推了一把。

  梁帝將鍾氏女拋下,鍾家人看來卻仍然不得不支持他,擁護他。

  到底是因為他們的忠心,還是因為他們也害怕?害怕終有一日報應來臨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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