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眼生

  送完藺玉覓回營帳,觀若也就慢慢的走回去了。她回到自己的營帳中,已經是萬籟俱寂的時候了。

  幸而呂婕妤和那個孩子都已經睡著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不然她恐怕還要心煩一陣子。

  今日她也已經疲累到極點了,實在已經沒有力氣再應付呂婕妤無謂的拉扯。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自己,觀若便躺到了自己的榻上去。

  借著微弱的月光,她能看清掛在她床前不遠處的屬於晏既的鮮紅色的披風。

  夢裡那件披風朝著她飄過來,帶著劈山填海一般的力量,將她包裹起來,越收越緊,直到她喘不過氣來。

  拚命掙扎的間隙里,她看見了晏既的臉。

  沒有多少時間能休息,在噩夢來臨的時候居然成為了一個優點。

  天色剛剛亮起來的時候,觀若便起身,領了今日要浣洗的衣物,以及應當屬於藺玉覓的那一份往溪邊去了。

  傅嬤嬤的下場,軍營中的消息很快,應當已經人盡皆知了。

  如今換上來一位眼生的於嬤嬤,倒是要比原來的傅嬤嬤和氣的多了。

  其實在軍營之中,反而是她們這些梁帝嬪妃做的活計要比宮女更重一些。所以清晨之時,溪邊的女子,大多都是觀若眼熟之人。

  梁帝做了十幾年皇帝,妃嬪頗多,除卻那幾個最是有名有姓的,其實也有很多是觀若認不得的。

  今日她來的不算晚,隨意找了一個暫時無人的角落,便將木盆放下來,一邊浣洗衣物,一邊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四周。

  晏既的士兵比她們來的更早,大約每隔十丈便有一個士兵站在河岸一側。

  兩岸交錯,那就是每隔五丈就有一個士兵了。似乎比昨日的人更多一些,不知道是為什麼。

  觀若也沒有機會能再往山中的深處走一走,看看有沒有什麼野果之類的可以充饑,再探一探下山的路。

  若是貿然行動,最慘的下場反而不是被晏既的士兵抓回來,而是餓死在山間,或是成為山間猛獸的腹中食。

  一切的條件,都告訴她她不適合在此時就逃跑,她還要慢慢的尋找機會。

  前生的眉瑾也是一直耐心的等待著她們走到了城鎮附近,才帶著她逃出去的。

  觀若走了片刻的神,知道時機還沒有成熟,很快沉下心來浣洗衣物。

  昨日才同藺玉覓誇下海口,說自己是最擅長做這些事的,今日也該將這些事做好才是。

  有人在她身邊蹲下,也要在這裡浣洗衣物,觀若下意識的往旁邊讓了讓。

  那女子低聲說了句「謝謝」,目光忽而停留在觀若臉上,「您是珩妃娘娘吧?」

  觀若望了她一眼,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見過她,語氣有些冷淡。

  「到這裡之後,不過都是俘虜罷了。」

  她在梁宮中沒有朋友,她到這裡也不是為了交朋友的。昨日交了藺玉覓這個朋友,不過也是給她增添了很多麻煩罷了。

  「是。」那女子應了一聲,很快也動作麻利的開始浣洗衣服。

  就當觀若以為她會就此沉默下去的時候,那女子忽而又開了口。

  「我是貴人穆氏,是承平十六年五月,由三川穆家送入宮的,是梁帝的最後一批妃嬪中的一個。」

  「娘娘大約不記得我,我卻記得娘娘。行冊封禮的那一日,娘娘也在的。」

  觀若還是對她的話提不起興趣來,並不打算搭話。

  梁宮中人都以見過她為榮,要找出幾個聲稱沒見過她的,只怕還難。

  梁帝畢竟是常常選秀的,便是不選秀的年份,也要各地世家推舉了美人送來。呂婕妤就是這樣進宮的,得過梁帝的寵愛,還有了一個孩子。

  而這位穆貴人也是,原本是該被家人寵愛的年紀,只怕連梁帝的面都還沒有見過幾次,就被當成他的附庸,成為了晏既的階下囚。

  她既然是剛剛進宮的,又非通過選秀,只怕她們同一批進宮的人彼此都還沒有認全,也難怪觀若對她一絲印象也無了。

  方才觀若不過瞥了她一眼,便覺得她不會是梁帝喜歡的長相。

  這些年梁帝偏愛的都是容顏清麗的女子,她自己就是。

  而文嘉皇后更是清雅高華的如同開在山間的雪蓮。

  穆貴人卻生的太穠麗了,讓人聯想到牡丹花,比旁人都美,卻並不是養花之人所最愛的,註定不會得到最好的照顧。

  就是在梁宮之中,只怕也是慢慢枯萎的命數。

  不知道她是怎樣被留下來的,若不是因為容貌,想必就是因為家族實在很得力了。

  穆貴人見觀若還是沒有什麼反應,也就放棄了再同她說話的念頭,專心開始浣衣。

  既然是各地獻美入宮,出身倒大約並不會很高。

  穆貴人的動作比其他嬪妃們都利落些,似乎很慣於做這些事一樣,倒是令觀若對她的印象有了些改觀。

  因為觀若要洗的衣服比旁人都多,縱然她動作利落,到底還是落在了最後,等到溪邊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了,她才終於洗完了所有的衣服,抱著木盆,慢慢的往回走。

  那位穆貴人明明早就已經浣洗完所有的衣物了,卻不知道又從哪裡冒了出來,自然而然的走到了觀若身旁。

  「這幾日我一直注意著娘娘,沒想到娘娘在朝露樓上時靈顏姝瑩,猶天人也,彷彿即刻便要呵白鹿而去。到了這裡,卻也能這樣快便適應。」

  觀若沒說話。

  「娘娘有沒有發覺,今日來看守我們的士兵似乎多了一倍?」

  她被穆貴人弄的有些心煩。她發現梁帝的這些嬪妃都一個樣,呂婕妤也好,嚴嬛也罷,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胡攪蠻纏。

  「不要再叫我娘娘了,我已經不是什麼娘娘。」

  穆貴人從善如流,很快換了稱呼,「殷娘子難道就不想知道這是為什麼么?原來主管浣衣處的除了一位傅嬤嬤,下來便該是劉嬤嬤。」

  「傅嬤嬤得罪了晏將軍失了勢,今日卻為何換了從前並未見過的於嬤嬤過來?」

  觀若打定了主意不開口,任憑穆貴人怎樣說,她都只裝作沒有聽見,加快了腳步。

  穆貴人似乎終於放棄了,落後了觀若幾步,沒有緊緊的跟上來。

  「那是因為昨夜有人逃跑,是和我同住的楊常在。」

  「她是被於嬤嬤捉住的,所以論功行賞,就是她得了這樣輕鬆的好差事。」

  觀若終於停下了腳步,回頭望著穆貴人,「所以楊常在呢,她如何了?」

  「無名小卒,即便是到了梁帝面前,也不值錢。已經被晏將軍下令,以軍法論處。」

  觀若緩慢的回過了身去,盡量控制住了自己內心的震顫,穩穩的朝前走。

  她就是要去思考穆貴人告訴她這番話的目的是什麼,也得先離開她的視線。

  穆貴人彷彿又燃起了鬥志一般,緊緊的跟在觀若身旁,壓低了聲音,像是要蠱惑她,「殷娘子你難道就不想逃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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