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兇器

  觀若沒有回應藺姑娘的話,她在溪邊蹲下,從木盆中取出了晏既的那件披風。

  屬於將軍的東西,比普通兵士的衣物自然要更精緻一些,披風沉入水中,水流很快,她幾乎要被那件披風拖走。

  那支箭頭在來時的路上便被她藏進了其他的衣物里,並沒有露出形跡來,觀若要專心對付晏既的披風,並沒有放多少注意力在它身上。

  藺姑娘在河邊站了一會兒,強烈的情緒漸漸消退,慢慢平靜下來,也在觀若身邊蹲下。

  不過要洗掉方才披風落地之後沾到的灰塵罷了,這披風原本也乾淨,晏既愛潔,她是知道的。

  觀若又忍不住不動聲色的觀察起四周來,她若是逃出去,勢必要在山中生活幾日,若是晏既的士兵來山中搜尋她,她要東躲西藏,或許更久。

  此時是夏季,不知道這山中有沒有一些野果可以果腹。

  身旁的藺姑娘忽而又有了動靜,伸手在觀若的木盆中一陣翻動,一下子找出了那支箭頭。

  觀若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但是很快便平靜下來。「你想做什麼?」

  藺姑娘將那支箭頭緊緊的握在手中,以箭頭指著觀若的脖頸,手臂卻止不住的顫抖,「方才這隻箭頭落在地上,我便看見了。是我要問你,你私藏兇器是想做什麼?」

  「兇器是用來做什麼的?」觀若笑了笑,「我想像你一樣,用它對準我所憎惡之人的脖頸。可是你要知道,我並不欠你們姐妹什麼,你沒必要恨我。」

  觀若回過頭去,用力的將晏既的那件披風擰乾。她的右臉正對著藺姑娘,昨夜被藺昭容給過耳光,上面還有她指甲留下的划痕。

  她不僅不欠藺昭容什麼,恰恰相反,是藺昭容欠了她的。

  藺姑娘彷彿忽而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也不再緊緊的握著箭頭,任由它落在了地上。箭頭落在泥地上,是沒有聲音的。

  觀若沒有去管,她怕她的動作又會激怒了藺姑娘,令她作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

  她也沒有閑心在多說什麼來寬慰她失去姐姐的痛苦。這座軍營里的戰俘,每一個人,每一天都在失去一些東西。親人,性命,尊嚴,對生活的熱切。

  而她此刻不想失去的,是活下去的信念,她得逃跑。

  才下過雨,山中的路不好走。遠處的山崖上有晏既的士兵,這幾日他也都會在那裡。若是她要逃跑,勢必要走相反的方向。

  只是這幾日她仍然抱著眉瑾會出現,會帶著她逃跑的僥倖,一路坐馬車,並不曾好好觀察過來時的路。

  她又天生有些不擅長辨別方向,若是在山中迷路,夏季野獸活躍,她手無縛雞之力,只怕會更危險。逃跑的目的是活下去。

  觀若在心裡躊躇了片刻,低頭看見了仍然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藺姑娘。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知道她今日是不能逃了。她並不會因為藺姑娘的一句話便覺得自己是什麼災星,可她若是真的逃跑了,勢必會給她帶來災厄。

  更何況藺姑娘大約會和她的姐姐藺昭容一樣恨她,她不可能帶著藺姑娘一起逃跑,那麼她將要面臨的就是被藺姑娘告發的危險。

  只能來日再找機會了。或許她應該想辦法接近眉瑾,然後再多多留心周圍的環境,以及能夠逃跑的機會。

  「若是再不將這些衣服清洗乾淨,天就要黑了。」

  觀若不想連累藺姑娘,卻也不想被她連累。

  幸而藺姑娘盆中的衣物也大多都已經清洗過了,雖不算太乾淨,也足以應付。只要洗乾淨沾上的礫石和粉塵,再擰的幹些,也就可以回去了。

  觀若從她的木盆中拿了衣物,幫著她都洗乾淨了,再一件件放回了木盆里。

  「還給你。」藺姑娘撿起了落在地上的箭頭,還給了觀若。「希望你沒有用得上它的時候。」

  觀若望著她笑了笑,道了聲多謝,仍舊將那支箭頭藏到了晏既的披風裡。她並不打算把這件披風交給傅嬤嬤,她會親自將這件披風還給晏既。

  如今的眉瑾離她太遙遠,她只能想別的法子,在不引人注目的時候爭取接近她的機會。她不知道前世今生這中間出了什麼差錯,令眉瑾如今與她如此疏遠,但是性命攸關,她總應該想辦法去搞清楚。

  「玉覓,我的名字叫藺玉覓。」

  觀若正在沉思,聞言不由得回頭望了藺姑娘一眼,她覺得有些莫名。

  藺姑娘同樣也望著她,「沒什麼,只是覺得在這裡你一定能活的比我更久,也許能有機會在我……為我立一處墳塋。我不想做一個沒名沒姓的孤魂野鬼,像我姐姐如今這樣……」

  觀若其實是沒法應承下來的,但是她微微的點了點頭,而後伸手將她拉了起來。十二三歲的小娘子,身輕如燕,顯得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苦難都重如泰山。

  她們一起往回走,彼此之間的氣氛要比來時好的多。「我姐姐說,你十二歲就進宮了,是今上……」她很快意識到這個詞並不妥當,「是他親自挑中的你,你們是怎麼遇見的?」

  在這樣的時候,回憶她和梁帝初初遇見的時候,其實是很不合時宜的。那時的她也不過是同此時的藺玉覓一樣的年紀。

  「三月三日,和女伴一同在灞水邊浣衣,他縱馬經過,偶然看見了我。」看見了她,也是看見了與年少時文嘉皇后相似的那張臉。

  長安戰亂,挽裳相泣,不知道當時與她一同浣衣的女伴,如今又在何處。

  「和傳聞中的一樣,原來傳聞也有可能是真的事情。」

  得到這個答案,也不知她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如果我們在這個年紀都沒有進宮就好了,你後悔嗎?」藺玉覓問出這個問題,很快也就低頭笑了笑,到底還是苦澀的,「我可以後悔,你卻是根本沒有機會後悔的。」

  「其實我是因為想要看一看你及笄禮時的場面才進宮的。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綉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原來都是在寫你。」

  藺昭容在宮中以才德聞名,藺玉覓大約和她姐姐一樣,擅詩書,本是賢淑女子。困頓之下,為心中恐懼所惑,方才有了癲狂模樣。

  只是她沒有什麼福氣,遇見她們姐妹的時候,看見的都是她們不好的模樣。

  聽罷《麗人行》中的這兩聯詩句,觀若眼前彷彿又出現了前生她及笄時候,和梁帝一起站在新起的朝露樓之上的模樣。

  城樓之下,數家扈從,靚妝盈巷,合隊而行,照映如百花之煥發。

  與詩中的繁華綺麗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可也不過一日之間,頃刻翻覆。

  「真是太不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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