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雨水

  觀若站起來,下意識的仰頭看了一眼天空。

  天色越來越陰沉了,看起來很快便會落雨。這還是她這一世作為俘虜時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天氣,不知道負責看著她們浣衣的嬤嬤會怎樣處理。

  若是淋著雨將衣裳洗完,恐怕有很多身體不好的女子會因此而生病。

  她忍不住往河流下游看了一眼。這一條河流兩岸,每隔數步,都有一個士兵,是為了防止她們逃跑。

  方才李玄耀朝著她走過來,原本站在下游的那一個士兵也就消失了,或許是被他打發走了。可晏既一離開,那個士兵又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正在朝著她的方向張望。

  真是該死。觀若在心裡暗罵了一句。她在這裡是尋不到機會逃跑的了。

  她開始朝著河流的上游,她方才浣洗衣服的方向走。

  有不少動作麻利些的女俘已經將衣裳洗完,提前回去了,在河邊浣衣的女子比方才少了很多。

  觀若一回來,果然負責看守她們的傅嬤嬤立刻便走過來,「方才去做什麼了?一個眼錯便找不到人了。還以為自己是娘娘呢,就數你動作最慢。」

  這些嬤嬤應當都是從隴西李家過來的,對待她們這些階下囚的態度也都是一樣的尖酸刻薄。

  觀若低下頭行了禮,「是妾的不是,不小心鬆了手,衣裳便順著水流向下飄去了。偏這水流又急,因此並沒有能夠追上。」

  聽到這裡,傅嬤嬤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冷笑一聲,眼見著又要出言侮辱她,觀若忙道:「後來便遇見了晏將軍,他同妾說無事,並且讓妾將他的披風洗凈。」

  一邊說,一邊奉上了晏既的披風為證。反正她假傳他的意思也不是第一次了。

  傅嬤嬤見了披風,也就沒再說什麼,不耐煩地道:「早些將衣裳洗完,沒看見這天要下雨了,拖累我跟著你們一起受苦。」

  觀若不敢應聲,只是躬身行了一禮,便去方才她浣衣的地方了。

  她展開了披風要浣洗,才發覺那披風上也有紋飾,覆於肩膀之處,以銀線綉了幾朵花,觀若辨認了一會兒,似乎是芍藥。

  她一想到前生事,心中的恨意愈濃,手下的力氣加重,一下子磨斷了綉成那芍藥的幾根銀線。她還想再用力些,理智讓她收住了手,她不必給自己找這種無謂的麻煩。

  方才就在她身旁的那個女子還沒有走,一邊浣衣,一邊落淚,眼淚打在溪流中,倒是提前下了一場雨。

  她看起來年紀不大,恐怕只有十二三歲。她不是梁帝的妃嬪,大約是個宮女。也不知她原先在梁宮中是做什麼的,她盆中的衣裳比觀若要少,卻並沒有比方才少了多少。

  雖然心中覺得她可憐,但觀若知道自己也沒有什麼能力管別人的閑事。為了呂婕妤的事情,她已經給自己找了許多麻煩了。

  不僅如此,那個孩子還沒有得到足夠的令他可以生存下去的食物,她想到待會兒回到營帳里還要面對呂婕妤母子就覺得有些頭疼。

  方才又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此刻她安靜下來,反而覺得有些頭暈,竟是支持不住,差點一頭栽到河裡去。

  「小心。」是方才在低聲啜泣的女子伸手攬了她一把,她才不至於真的摔倒河裡去。

  觀若在泥地上坐了一會兒,才慢慢的緩過神來。幸而傅嬤嬤此時沒有注意著這邊,不然只怕她又要受罰。

  在雲蔚山的時候她身體是沒有這樣差的,也就是如今她的這具身體又在梁宮裡當慣了娘娘,才適應不了。不過,她在雲蔚山的時候,自然也不必受這些心理上的摧殘。

  觀若立起身子來,低聲說了一句「謝謝。」想要僅此而已,卻終究忍不住偏過頭看了一眼她身旁的那個女子。

  這一眼,她更確定了她之前在梁宮中沒有見過她。「你從前是哪個宮裡的,是不慣於做這些活么?」

  那女子也望過來,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珩妃娘娘從前高貴,我不是梁宮裡的人,你自然是不識得我的。」

  她這一句「珩妃娘娘」,裡面也並沒有多少的善意。

  觀若也就不再想多事的管她的事情,將晏既的披風泡到了溪水裡。天色越來越暗了,若是淋了雨,她恐怕真的會生病。

  若是生了病,那就不一定能有命活著了。

  觀若不再追問她,她反而自己開了口,「我是藺昭容的妹妹,宮變的那一日,我在梁宮中陪伴我姐姐。」

  觀若沒有說話。那眼前這位藺家姑娘的命數,實在是比她還要差一些了。

  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藺昭容的娘家也很顯赫,李家和晏家不會和梁朝所有的貴族為敵,藺家是文官,只要不自己跳出來以身殉國,大約是不會有什麼事的。

  若宮變那一日這位藺家姑娘好好的呆在家中,今日也大約也不必在這裡了。這樣的遭遇,的確很值得哭一哭。

  她見觀若沒有說話,只是認真的浣洗著手中的衣物,也就不再和她搭話,從一旁的木盆中重新取出了一件衣服來。

  的確是金尊玉貴的小姐,並不懂得如何浣洗衣物,難怪動作這樣的慢。

  畢竟她方才幫過她,觀若終究是不忍心,開始指導起她如何將衣裳清洗乾淨。

  她起先並不太願意聽她的,可是後來沒辦法,沒有幹完活的人越來越少,傅嬤嬤的目光不斷在她們之間逡巡,她才不得不照著觀若說的方法試了試。

  見她漸漸上道,觀若也就不再理會她,專心的洗起了晏既的披風。這披風很大,兼且厚重,倒是比洗其他的衣裳要更費力些。

  沒有過了多久,山間便開始下起了雨。

  河邊只剩了觀若,藺姑娘,還有從前梁帝的幾個妃嬪,傅嬤嬤更是焦躁起來,怒氣沖沖的走過來,像是要把怨氣都撒在觀若身上。

  卻忽而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邢熾叫住,「傅嬤嬤,將軍有令,今日天氣不好,就讓這些俘虜先回去吧。都是弱質女流,若是淋雨生病,反而麻煩。」

  傅嬤嬤對邢熾自然是只有巴結的份,笑眯眯的和他說了幾句話,又換出一副閻羅面孔來趕著觀若她們往回走。

  觀若和那位藺姑娘所在的地方離營帳最遠,落在後面,拿緊了裝著濕衣服的木盆,一路小跑,期望能少淋一些雨。

  雨水大滴大滴的砸落下來,相比之下,方才藺姑娘的淚水便又微不足道了。「這樣的好事不常有,平日里總是要將活計做完的。既然是這樣,往後便不要這樣哭了。」

  剩下來沒有幹完活的人里,她並沒有瞧見藺昭容。「你姐姐從前一樣不會做這些,可看來今日她就已經早早的回去了,你該同你的姐姐學一學。」

  那位藺姑娘忽而停下來,觀若又向前跑了幾步,察覺了她的異樣,也慢慢的停下腳步,回了頭。

  「我姐姐死了。」

  大雨傾盆,聲音是鋪天蓋地的。觀若和藺姑娘之間有數步之遙,相隔了無數連綿不斷的雨絲,但是她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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