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新生
觀若一路走回自己的營帳,此刻才是真正的萬籟俱寂。沒有藺昭容再衝出來要給她耳光,她很順利的就走到了自己的營帳之前。
營帳里沒有點燈,也沒有女子臨盆時呼痛的聲音。觀若反而有些害怕,不知道裡面等著她的會是什麼。
她想著自己或許應該先將手中的令牌還給鄭嬤嬤,躊躇了片刻,還是打算等著明早她過來尋自己。方才她在鄭嬤嬤的營帳之外等著的時候,分明聽見裡面有男子的聲音。
這不是她該管的事情,她也很不必知道。
觀若掀開了營帳的帘子,撲面而來一股血腥之氣。方才眉瑾帶著她騎馬,速度太快,她本來就有些暈眩,再一下子聞見這樣的氣味,忍不住扶著營帳乾嘔了起來。
她好不容易順過了氣,反而更是不自覺的擔心起了呂婕妤。她不可能生孩子只生一半,接生的嬤嬤她雖然沒有見到,可晏既的命令,她們是不敢陽奉陰違的。
要麼是呂婕妤沒能挺過這一關,也或許孩子還能活下來。
不管是哪一種,她都得忍著噁心進去。雖然是夏夜,半夜時還是很冷,她不能在營帳之外呆上一夜。
營帳中很安靜,也黑暗。縱然營帳之外也沒有什麼燈,夏夜星漢燦爛,總是要比營帳之中好一些的。
觀若掀了帘子進去,在入口處等了好一會兒,等她漸漸能適應營帳中的黑暗,才開始摸索著往前走。
她壯著膽子先去看了一眼呂婕妤,縱然她的呼吸很微弱,但她至少沒有死。而後她很快看見了呂婕妤身旁的一個襁褓。
她看見了孩子的小臉。未足月而生的孩子,看起來實在很小。觀若生的嬌小,一雙手也如是,可是那孩子的臉,比她的手掌還要小一些。
在一片黑暗之中,小小的嬰兒睡的很安寧,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
觀若的母親死於難產,在她五歲那年。那一夜她睡的很沉,居然一點都沒有聽見父母院中的動靜,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沒有母親的孩子。
她同樣的不知道,那時跟著她母親一起離開了的,是她的弟弟還是妹妹。
她從沒有和別人提過這件事,梁帝,李三郎,眉瑾,都沒有。或許也就是這樣,所以她才不忍心就這樣看著呂婕妤殞命在生產之時。
呂婕妤母子平安,縱然今夜她受了這麼多的搓摩,總算也值得。她沒有多少的時間可以休息,但剩下的時間,哪怕片刻,她也會睡的很好。
觀若的確是沒有能夠睡很久,天色朦朦亮的時候,營帳里微弱的像小貓叫的聲音將她吵醒了。
將她吵醒了,卻沒有將自己的母親吵醒,也許呂婕妤實在是太累了。
觀若悄悄的走過去,將那個孩子抱了起來。她並沒有照顧過這樣小的孩子,在宮外的時候,她沒有任何的兄弟姐妹。
等她進了宮,那幾年梁宮裡也沒有妃嬪能順利的把孩子生下來。除了抱著他輕輕的搖晃,期望他能重新進入夢鄉,她實在是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好在這孩子哭了一會兒也就不哭了,又安安穩穩的進入了夢鄉。觀若抱著孩子,並不比她浣衣時拿的木盆更重。是梁帝的孩子,她想看看,能不能在他臉上找出一些梁帝的影子。
觀若進宮的時候,梁帝就已經過了不惑之年了。但他仍然是俊朗的,其實看不出來他實際的年齡。但也當然能看出來,他並不是那麼年輕了。
若這是個男孩子,有幸能長大,有幾分會像他的父親?
觀若往一旁瞥了一眼,才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呂婕妤已經醒了過來。不知道她是不想說話,還是沒有力氣說話。
見觀若注意到了她,她向著她點了點頭。而後觀若會意,將她的孩子放在了她的枕邊。
那些嬤嬤沒有替她清理過,她的頭髮都還黏在她額上,她伸出手去,將抱著孩子的襁褓往下壓了壓,也和觀若方才一樣,仔仔細細的看著這個正在沉睡的嬰孩。
她輕輕的開了口,「是男孩還是女孩?」聲音是力竭之後的沙啞,觀若幾乎要靠猜才能明白她的意思。
「昨夜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將他生下來了,所以我不知道。」
呂婕妤也就沒有再理會她,微微支著身子,吃力的拆開了包著孩子的薄被。「是個男孩兒。」呂婕妤頃刻之間就鬆了一口氣,很快落下了淚來,像是很欣慰。
小嬰兒卻被她的動作打擾,又發出了細細的哭聲。
呂婕妤居然沒有再理會他,仰面望著帳頂,「還有什麼用,還有什麼用。活不下來了……活不下來了……」
襁褓被解開,觀若才發現孩子身上居然還有血污。這個孩子本來就是早產,想必身體並不會太好,營帳里的溫度對他而言還是太低了。
呂婕妤不管他,一心一意的為自己的命運嘆息,也只好觀若由將他重新包裹了起來。
她不想和呂婕妤一起哀嘆她的命運,就算是在梁宮裡,她和她的孩子也未必就能有活下去的機會。傷春悲秋於如今的她們而言是一種奢侈。
「在這裡大人都常常沒有食物,孩子更不能餓著,你可以嗎?」
沒有乳母和奴僕能來伺候她們母子,她只能像民間的婦人一樣自己餵養自己的孩子。
呂婕妤沒有動,也不曾看向觀若的方向,她的孩子的方向。
觀若心中漸漸的生出怒火來,這個孩子哭的她心煩意亂,昨夜被羞辱,被恐懼淹沒,她已經真的很累了。
呂婕妤卻忽而回過神來,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淚,她想要坐起來,但終究因為身上的疼痛而作罷。
「你把他抱到那個將軍那裡去吧。昨夜我恍惚聽接生的嬤嬤說,她們是奉將軍之命過來的。既然是這樣,我知道我是沒有什麼價值的,也許他是看中這個孩子。」
「你把他送過去,或許他還能多活幾日。」
觀若的腦海里,迴響著晏既昨夜嘲諷她的話。她是太天真,以為自己有和他講價的籌碼,以為他多多少少會有些在意這個孩子,這個梁帝唯一的皇子。
她搖了搖頭,「沒有用的,他昨夜親口跟我說他並不在意這個孩子。我甚至都不明白他在和我說了他並不在意之後,為什麼又遣了人來幫你。」
她不至於自作多情到覺得自己對他來說有什麼特殊,前世今生,她都是知道他有多狠戾的。
呂婕妤搖了搖頭,像是不可置信,「不,不可能的,這個孩子是梁帝的兒子,唯一的兒子!是不是你不肯去,所以找了借口。」
她掙扎著要起來,在榻上跪下,一手扶著自己的肚子,神情看起來很痛苦,「娘娘,珩妃娘娘,你救救我們母子,你給我的兒子一條活路。」
「你昨夜是去陪他了對不對?所以他聽你的話,你救救我們……」
觀若手裡還抱著孩子,呂婕妤的情緒變化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呂婕妤實在太高看她了,她知道自己已經不能為她做什麼,更不能向她許諾什麼。
「我沒有去陪他,我被他趕了出來。我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麼會下令讓人來救你。或許很快他就會來把你的孩子帶走,不必我來多此一舉。」
手中的孩子仍然哭鬧不休,她幾乎想把這個孩子塞到呂婕妤的懷裡,而後自己落荒而逃。
但她終究沒有。找晏既大約是沒有用的,昨夜他對她的嘲諷,觀若尚且沒有時間好好的想一想,今日她已經沒有理由再去尋他了。
但她或許可以找鄭嬤嬤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