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救命
觀若跟在邢熾身後。白日里她從山中浣衣處回來,先去了那一處沐浴梳妝的營帳,而後再跟著胡嬤嬤往晏既的住處走。
此時她要一次把這些路走完,才發覺原來她離他是那麼遠的。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被他拽過之後留下的紅痕,這樣的距離,讓她覺得安心。
只要李玄耀不要再來打她的主意,有了他今夜的那句話,她應該可以平平安安的走到河東。那她就更要找到眉瑾了。
前生眉瑾帶著她逃出去,看守她們的兵士換崗的時辰,還有營地附近的路都是眉瑾細心記錄下來的,她沒有操過這樣的心,眉瑾說能帶著她逃出去的時候,她甚至還覺得她不過是痴人說夢。
那時候她想,反正留在這裡也是朝不保夕,不如就拼一拼,反正也不過就是一條命。那時候她夜夜都在做夢,夢見她在昭台宮裡。
白日里總是想念梁帝,她不明白在那個時刻他為什麼要費心殺了自己,而不是用同樣的時間帶著自己逃出去,也不明白這三年的情意,究竟是不是她做的一場幻夢。
於她而言活著實在是很痛苦,所以她選擇了賭。
可是如今她已不再覺得活著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方才在李玄耀的帳外,她心中湧現出來的洶湧的恨意和求死之意令她此刻想起來有些后怕,走路時腿都發軟。
這一世她不想賭,她只想平平安安的離開這裡。
邢熾送她到女俘聚集之地就不再往前走,「殷娘子,我要回去復命了。」
他待她很客氣,同樣是軍人,他身上的氣質是很溫和的,在觀若心中惶惶無定的時候,給了她一些安慰。彌足珍貴的安慰。
觀若向他行了禮,「多謝邢副將,邢副將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邢熾點了點頭,很快就轉身離去了。
她今天實在太累了,幾乎都已經不知道怎麼思考,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遠處,她才想起來自己該回營帳里去。不知道此時呂婕妤如何了。
觀若才回過身,低著頭往前走。有人將她攔下了。
「今日你侍奉了誰?」
此時已經很晚了,四周的營帳大多都已經將燈火熄滅。觀若看見一身白衣,鬢髮散亂的藺昭容,差點以為是遇見了鬼魅。
觀若來不及回答,藺昭容又問了一遍,伸手掐住了她的肩膀,「今日你侍奉了誰?」
她有些害怕,「沒有侍奉誰,我被那位姓晏的將軍趕了回來。」她察覺到藺昭容的手一松,然而很快又比方才更用力,令她感覺到了難以忍受的疼痛。
觀若從來都沒有想過,從前在梁宮中總是舉止優雅,神情清冷,看起來高高在上的藺昭容居然能有這麼大的力氣。
「不可能的,從前陛下最喜歡你,你是我們之中最年輕的,陛下甚至都沒有臨幸過你,有哪個男人會拒絕。」
「你沒有跟我說實話。」她看起來極憤怒,說完這句話,揚起手給了觀若一個耳光。
觀若根本沒有防備,加上方才經歷了那些事,又走了許多路,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藺昭容手上的指甲很長,劃破了她的皮肉。她伸手去撫,沾到了星星點點的血。
她見觀若摔在了地上,還要過來拉扯她,觀若憤力的把她推開,她也摔在了地上。才有巡邏的兵士發覺了這裡的狀況,把藺昭容給拖走了。
她口中尤謾罵不休,卻不再是針對著觀若,她罵的是穎妃。
「他們只召我去了一次!嚴嬛這個賤人,又是她搶了我的東西。從前在宮裡就是這樣,陛下本來很寵愛我的,後來就變成了她,陛下……」
觀若慢慢的站起來。看起來藺昭容已經失去正常的神智了,她說的話讓她覺得很難堪,但畢竟要不了她的命,比起來,還是她臉上的傷痕更嚴重。
藺昭容應該也去侍奉過那些將領了,連這樣的事情,原來在有些人眼中都是值得爭一爭的。為了活命,她也沒資格說別人求生的方式是錯的,誰也不比誰高貴。
那穎妃呢?今日李玄耀帳中的穎妃,她又是做如何想?
觀若的左臉已經有些腫了,這道傷口並不短,或許將來會留下一點痕迹。指甲不幹凈,不知道她住的營帳里還有沒有清水能讓她清理一下。
她盡量快步的回了自己所住的營帳,才剛剛靠近,就聽見了女子痛苦的呻吟聲。是呂婕妤,她恐怕是快要生產了。
營帳里的燈火沒有熄滅,呂婕妤整個人如同從剛被人水中撈出來一般,身上麻衣被浸透,變成了深黑色。
觀若也顧不得自己臉上的傷口了,大著膽子掀開了呂婕妤身上的毯子看了一眼。她身下的褥子已經全都濕透了,上面有血跡。
在她做這些事的時候,呂婕妤已經痛的昏了過去。
這一次她沒有求她,但是她知道,她沒法什麼都不做,在和她躺在同一個營帳里,靜靜的等著天亮,等著她死去。
就好像前生她遇見滿身是血的晏既的時候一樣。
她要去找鄭嬤嬤。
鄭嬤嬤住的營帳就在一旁,她畢竟是負責看管她的。已經是靜夜了,她的營帳是暗著的,沒有點燈。
觀若不敢闖進去,只能盡量壓低了聲音,「嬤嬤,鄭嬤嬤,求您救命!」
營帳里很快傳來了動靜,好像有人在說話。
她沒有讓觀若進去,而是掀開了營帳的帘子,衣衫不整的走了出來。她的神情有著微微的不自然,而後不耐煩地道:「怎麼又是你,又有什麼事?」
觀若低了頭,「和我住在一起的呂氏恐怕是臨盆在即了,求嬤嬤救命。」
鄭嬤嬤冷哼了一聲,「救命?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辰了,誰能來救她的命。你既看不下去,便自己救她吧。大半夜擾人清夢。」
眼見著她要轉回營帳里去,觀若心急起來,「這是晏將軍的意思,若是呂婕妤有什麼事,都交由他來處理。」
鄭嬤嬤轉過身來,看起來有幾分狐疑。
觀若取出了那支髮釵,「這是今日將軍還給妾的,以此為憑。嬤嬤若是不想去請將軍定奪,請將令牌借給妾,這件事自然與嬤嬤無關。」
夜間是不能再軍營里隨意行走的。方才因為是邢熾送她回來,所以才沒有被人盤查。此時她若是要跑到晏既那裡去,卻沒有令牌,被人發覺,她有幾條命都不夠死的。
見到那支髮釵,鄭嬤嬤猶豫了片刻,終究不敢不信。轉身進了營帳,取出了令牌,「快去快回,不要惹出什麼事來!」
觀若接過了令牌,不敢再耽擱,行完了禮,便往晏既的營帳所在的方向走。即便她找到了吳先生,沒有晏既的命令,他恐怕也不會幫她。
晏既說的不錯,她們的命都在他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