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克和吉倫
1917年10月
金克望著在夕陽下疾馳的地面,他己經跳過很多次火車了,知道跳下車不是件難事,難的是如何安全著陸。考慮到溪邊的那片棉花地是個不錯的藏身之所,他抓起背包,跳了下去。
倒霉的是,在半空中才看到那條溝。他翻滾了幾下,盡量保持背部向上,別像身體其他部分那樣砸在地上。最後,他停了下來,仔細聽周圍的動靜,他的頭上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吉倫,你腦子裡就想著這一件事。我要是知道你把我帶到這裡來是想幹什麼……嘿,我是個淑女,可不參與這些活動。」
金克透過面前的灌木叢偷偷看過去,正好看見一個年輕女子跑開,丟下一個男孩——其實應該算一個大小夥子。他有著橄欖色的皮膚,濃密的黑髮,手上拎著條魚。
過了會兒,那男孩盯著那魚鼓脹的眼睛,清了清嗓子似乎在對著那已跑遠的女孩說,「安珀兒,很抱歉把你帶到這麼粗鄙的釣魚活動中來,破壞了你的女性美,你能不能再考慮考慮,給我一個機會。」那魚兒獃獃地回望著他。
金克被眼前這浪漫的一幕吊起了胃口,不過更誘人的是那鉤子上扭動的魚兒。他知道自己等下應該跳上下一輛火車,盡量遠離昨晚那件事,警犬的咆哮此刻還回蕩在他的耳邊。
可眼咆哮的是他的胃,從昨天到現在,他一點東西都沒吃,此刻他都能聞到魚兒被串在扦子上烤得嗞嗞作響的味道了。
「你得做點什麼,而不是在這裡對著一條魚說好聽話。」金克說著,從灌木叢中走出來。
吉倫轉過身,發現跟他說話的只不不過是個陌生男孩,頓時了口氣。「是嗎?以你現在的人生經歷,你對女人很了解啰?」
「不是我自己的經歷,但我就看看知道。」金克從包里拿出一個棕色瓶子,剛才它沒有摔碎真是個奇迹,「細說的那些話都很好,可你不能帶著一條腥水味魚兒跑去跟她說。」
吉倫嗅了一下手中的魚,「你說得對。」
「我能解決你的問題,我這有一瓶集古龍水,須后水與嗽口水三合一的水,我是從一位一百多歲的巫醫那裡弄來的。」
「你上哪去認識一位一百多歲的巫醫?」
「我在斯加那邊的鎮上干過活。反正,你想,這是一瓶讓一頭野豬都能變得氣味清新起來,更別說你了。」金克晃了晃瓶子,「朋友,時間寶貴。」
「我想,這聽起來不錯。不過,看得出來,你這什麼水也不是會免費贈送的吧?」
金克抿起嘴唇:「我們可以做個交易。嗯,就用那條魚來換它吧——怎樣?」
吉倫咧嘴笑了,他把魚鉤子上解下來,露出一個帶黃綠點點的魚鉤。他舉起這魚鉤:「這是嶄新的,人們管它叫』迷惑之王』。它顏色鮮艷,任何瞎魚都能上鉤。咳,都不知你這什麼混合水值不值我這條魚和這隻鉤。」他遞過魚和魚鉤,接下那瓶水。
「我會照顧好它們的。」金克說著,吉倫離開了。
10月的夜晚溫煦無風,金克穿著單衣坐在火堆邊,伸了個懶腰。他的肚子里裝滿那條魚,外衣之前脫下來洗了洗,正掛在樹上晾乾。他累極了,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他得跳上下一輛火車,朝著不知道什麼地方前行。不過,他在心裡辯解道,離下一班火車來可能還有會兒。這裡離鐵路很近,他能隨時聽到動靜。因此他跳進小溪里,愜意地讓清涼的溪水沖刷著自己,帶走灰塵和污垢。
他想起來在普林,叔叔建議他們倆各自跑路,分開行動才不容易被追蹤。在整件事情發生之後,這或許是最好的辦法了。即使還在跑路,金克也感覺到了此刻的一陣自由,他第一次有了從頭來過的念頭。
可是,帶著一具屍體的陰影,一個人還是很難從頭來過的。那是個意外。可叔叔說,警長不會相信,而警犬更是不問緣由。
金克又沒入水裡,讓溪水流過指間和髮際。水流緩緩地拉著他,他任由自己沉浸其中。也許該去一個沒有人會留意一個逃亡男子的地方,去一個甚至連叔叔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附近傳來了水花拍打的聲音,也驚醒了他這美妙的憧憬。有人在低聲地罵罵咧咧,狠狠地洗著自己的臉和頭髮。
正是那個叫吉倫的傢伙。噢,噢,金克想著注意到和你單薄孱弱的身形相比,吉倫是如些的高大魁梧。就說說早點動身嘛,這下好了,吉倫發現了他。
「嘿!你這個騙子……你那什麼清新混合水?沒錯,是有氣味,安珀兒都聞到了。」
金克還來不及撤退,吉倫就抓住了他們胳膊,看上去要把他悶在水裡,或者毒打一頓,或著悶在水裡毒打。但,這時突然響起了陣槍聲,兩人都楞住了。
「穿上衣跟我來。」吉倫說。
令金克自已驚訝的是他照做了。可當他走到之前晾衣服的樹下時,卻發現衣服不見了,只有鞋子和裡面塞著的破襪還在。他轉身去追吉倫,這才注意到吉倫也只穿著一條濕答答的內褲,手裡拎著鞋子在跑。
「他們一定是拿走了我們的衣服」吉倫說,「跟我來。」
夜色里傳來人群歡呼叫喊的聲音。金克跟著吉倫,在高高的河岸上走著。兩人蜷縮在河床邊,光著的身子還在滴水。從河岸邊望過去,一堆篝火的熱浪像火車一樣迎面撲來。篝火邊圍著群男人,他們互相打著招呼,握握手,拍拍背,稱呼著「兄弟你好」「兄弟你怎麼樣」他們都穿著白色斗篷,戴著白色兜帽。眼前的情景讓金克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他們把我們的衣服拿去燒火了。」吉倫指著那堆篝火說。
一個戴兜帽的人把金克和吉倫的衣服往噼里啪啦的篝火里捅了捅,坐在他旁邊的另一個人則大笑不已。
「他們為什麼要燒我們的衣服?」
「我哪裡知道,不過這群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這是個危險組織。」吉倫說著把金克拉了下來,「我們走吧,另外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可他們究竟是誰?為什麼披著床單,戴著兜帽?」金克嘟囔著試圖轉移吉倫要算的那筆帳。
其實他早就聞到吉倫身上的氣味。之前跟他交易的百歲巫醫清新水,裝在瓶子里聞起來是一種味道,抹在身上又是另一種味道。不過,通常金克都是不等被抓住時,就溜之大吉了。
此刻吉倫盯著金克說:「那幫人自稱三k黨,他們幾乎憎恨任何與他們不一樣的人。只要伱有什麼不對頭,就能招他們凌霸。在這裡,他們主要最憎恨的陌生人。」吉倫說著,氣得臉都紅了。
正說到這裡,有兩個人從篝火旁走了出來。
吉倫慢慢的倒吸了一口氣,低聲地說「我們趕緊走,別待在這裡。」
吉倫起走開,金克跟在後面。吉倫突然叮囑道:「小心點,河邊有毒藤,還是踩在水裡以防萬一。」
兩人舉著鞋子,在淺淺的河水裡悄無聲息地蹚著。寂靜的夜裡傳來了蛙聲和蟬鳴。
「我說,」金克說:「也許我們能再來個交易……」
「噓。」吉倫舉起手打斷他。在他們前面幾米遠的地方傳來陣談話聲,是兩個男人。邊說邊從河裡撩水往臉上洗。
「那裡的溫度得有四十多度。」一個大個子的男子說,踢掉了腳上的鞋子。
「要我說比地獄還熱。」另一個附和道。光禿禿的腦袋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今晚來的人不多,我在阿肯色參加過一次,和那次相比,這次簡直是大巫見小巫。」
……
「他們說的是什麼?」金克問。
「陌生人,從別的地方來的。現在福鎮上大都是這樣的人。整個鎮上都是從全國各個地方來煤礦上幹活的人。」
金克從吉倫的語氣里聽到受傷的語氣。「你從哪來來?出生在這?」
吉倫沉默了一會兒,答道:「實際上這個問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少見吧?一個人總得知道自己出生在哪,從哪裡來?是什麼地方人?可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一個人坐火車來。雜貨鋪老闆收留了我。」吉倫眯著眼睛,好像要看看穿自己的過去,然而視線太過模糊,他搖了搖手,「這些三K黨,我遲早得給他們點好果子嘗嘗。」
金克發現了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等等,我就回來。」
吉倫搖搖頭,但是金克己經無聲地從水裡上去了。等他回來的時候,水上的漣漪才剛平靜。
「喏,穿上這個。」金克遞給吉倫一件白色斗篷,自己也穿上一件。
「你從哪裡弄來的?」
「剛才溪邊那兩個人的,他們一時半會是不是回來找的。不是你剛才說要給他們點好果子吃。」金克遞過來用手帕包著的滿滿一包樹葉,正是從河邊有毒的毒藤上扯下來的。
吉倫忍不住咧嘴笑了。「小子,你剛瘋了。不過你的路數,我喜歡。」
他們倆穿上自己的鞋子,披上那件白斗篷,戴上遮住臉的兜帽,朝河岸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