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言吾能
大戶人家唯一的缺點，就是路實在太難走，唐紳一路上問了好幾個同事，七拐八彎的，總算來到尚書苑。
「夏潭蔭修竹，高岸坐長楓。
日落滄江靜，雲散遠山空。
鷺飛林外白，蓮開水上紅。
逍遙有餘興，悵望情不終。」
一進入尚書苑，便聽到一聲聲朗聲的誦讀，唐紳聞言一愣，細細回想，想起這是隋煬帝楊廣的《夏日臨江》。
說起這隋煬帝，在中國也算婦孺皆知，名揚古今了。雖是亡國之君，但是他的詩文在中國文學、詩歌史上佔有重要的地位。史書評價他「好學，善屬文」，寫得一手好詩。被評價為「詞無銀盪」，「並存雅體，歸於典制」。
這是一首描寫夏日風景的五律詩，中間兩聯不僅工對嚴整，聲韻和諧，而且意境優雅，耐人尋味。尾聯抒發了作者觀景的濃濃興緻及不盡的悵望之情。此詩可謂景美、意正、情濃、味雅！
評價一個人，不能單從片面來定論，隋煬帝楊廣雖然人品不怎樣，但是詩詞卻是很好的，這是唐紳對楊廣的認識評價。
唐紳進了書房，站在門外一看，發現講台上站著一名授課老夫子，此人年逾花甲，一張國字臉，留著一簇灰色長須。只見他一手撫摸鬍鬚，一手拿著書本，在台上來回踱步，搖頭晃腦滿口之乎者也。
呼嚕～呼嚕～
台下，一名肥頭大耳的錦衣青年，正趴在書桌上打著瞌睡，呼嚕聲都傳到了門外，口水直流，臉上掛著銀盪的笑容，時不時發出幾聲淫笑，不知夢到了什麼好事。
「哎呀……看來這個堂大少爺，也是個『愛學習』的人吶！」唐紳摸了摸鼻子，暗暗想道。
這樣最好了，要是這個大少爺也跟那些酸腐書生一樣死讀書，滿嘴之乎者也，那我往後的日子可就慘了，這樣的少爺才乖嘛。
唐紳心裡暗笑了幾句，回過神來，整了整衣裳，抬頭挺胸邁步而入。
「嗨！老師好啊！」唐紳進了書房，朝著授課老夫子打了個招呼道。
授課老夫子聞言，兩眼斜斜撇了唐紳一眼，沒有回應。
「呃……先生好，我叫唐紳，是新調來書房幫忙的。」唐紳見對方沒有理會自己，面色不變，心裡暗暗咒罵起來。
你個老東西，倚老賣老？當老子是空氣？
氣歸氣，面子上的功夫還得做足，畢竟對方是書房授課老師，自己只是一個伴讀書童。
「先生老當益壯，中氣十足，我老遠就聽到先生你的朗朗讀書聲，真是博古通今博學多才！在下十分佩服！」唐紳拱手笑著說道。
「哼……馬屁精！」老夫子聞言，緩緩回過頭來，兩眼斜視唐紳，言語間充滿了不屑。
嗯！？
唐紳一聽這話，面色微微一變，眉頭一皺，眼裡閃過一抹陰鬱。
這老傢伙，還登鼻子上臉了？
「老夫博學多才世人皆知，用不著你這奴才來溜須拍馬。」老夫子手摸鬍鬚，仰著腦袋，兩眼望著別處，一臉不屑的說道。
「哎哎哎，我得更正你一句話，我是言府的臨時工，不是什麼奴才，虧你飽讀詩書，居然出言中傷，一點讀書人的素質都沒有。」唐紳一聽對方如此說，心裡冒氣一股邪火，你 媽的，敢罵我是奴才？
唐紳做人有一個原則，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對方既然出言侮辱，他也就無須客氣了。
「小小奴才，出言不遜！你可知我是何人！？」老夫子聞言，回過頭來，兩眼怒視著唐紳道。
「你是誰啊？」唐紳雙手抱胸，不以為意。
「哼……老夫是言夫人重金聘請的授課講師，是杭州十大傑出園丁之一，桃李滿天下，多少舉人秀才，都拜在我的門下。」老夫子一臉自傲的說道。
「那你可知道我是何人？」唐紳撇撇嘴，不以為意的反問道。
「哦……那你是誰啊！？」老夫子一臉鄙夷的看著唐紳，不屑道。
「問的好，在下就是拳打江浙滬，腳踏杭州府！玉樹臨風勝潘安，一朵梨花壓海棠，天生十全十美才高九斗學富六車，熟讀四書五經，渴望三妻四妾，文武雙全一等風流小書童——唐紳！」唐紳面容一怔，雙手負於身後，認真嚴肅的介紹自己。
「無知小輩，我吃鹽多過你吃米呢！」老夫子兩眼一瞥，不屑的說道。
「傻逼老頭，我放屁多過你打嗝啊！」唐紳撇了撇嘴，反駁道。
「你……你……小小奴才，竟敢如此輕狂放肆，不守尊卑，真是早出日頭不成天！」老夫子聞言，氣得雙目怒瞪，手臂一抖，差點拔了自己的鬍子。
「老頭，你為老不尊倚老賣老，我看也是日落西山無久時！」對方一口一個奴才，唐紳脾氣一上來，也不管什麼尊老愛幼了，先罵個痛快再說。
「你……你……你……」老夫子被唐紳的話一激，一張老臉立時發紅，身體止不住的抖動，嘴唇顫抖，指著唐紳不停的說著『你』字。
噗！
老夫子許是怒火攻心，導致瘀血堵在了胸口，只見他悶哼一聲，仰頭張嘴噴出一大口鮮血。
鮮血如同溫泉迸發，灑落在這片神聖的土地，時間持續良久，場面蔚為壯觀！
「吵吵吵……吵死人了！」唐紳正在欣賞對方的噴血表演，突然聽得幾聲抱怨嘀咕聲。
「大少爺，你醒了？」唐紳回頭一看，見是『三好學生』言大少爺醒了過來，連忙走過去扶起他，笑著說道。
「嗯？你，你是誰啊？」肥胖青年言大少揉揉了惺忪的睡眼，抹去嘴角的口水，看了看唐紳，疑惑道。
「哦，大少爺，我是新調過來的，叫做唐紳，以後我就跟著你了，大少爺！」唐紳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臉，刻意將堂字去掉，換成大字。
「嗯……你，你剛才，叫我什麼？」肥胖青年聞言，隨意的點了點頭，接著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抬頭盯著唐紳，帶著幾分不確定的語氣說道。
「怎麼了？大少爺？」唐紳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心裡暗暗發笑，這大胖子，看來對自己的身份很敏感呢。
「大少爺……大少爺……」肥胖青年嘴裡囔囔幾句，隨即雙目一亮，滿臉喜色的說道：「嗯…好聽，好聽，大少爺比堂少爺順耳多了！」
肥胖青年名叫言吾能，是已故言老爺的胞兄獨子，今年剛滿二十一歲，也是兩位小姐的堂兄。雖然一祖同宗，但畢竟不是言老爺這一房的，說到底始終隔了一層血緣，府里的丫鬟僕人都是堂少爺堂少爺的叫，壓根就沒有將他當成真正的少爺。
所以說，別看他頂著少爺的名頭，其中滋味冷暖自知。現在好了，被唐紳一句大少爺給叫得爽上了天，簡直比三溫暖還舒服。
「唐紳？嗯……好，有前途，以後你就跟著我！」肥胖青年言吾能高興之下，這才正眼打量起唐紳來，看了一會兒，滿意的點點頭，笑著說道。
「好的，大少爺！」唐紳露出人畜無害的笑臉，一副雪白的牙齒閃閃發光。
「哎呀！先生，您怎麼了？怎麼吐血了？」言吾能回過視線，正好看到在講台上仰天噴血的老夫子，大驚失色說道。
「咳咳……是這樣的，剛才先生與我一見如故，先生博學多才，在下博古通今，我二人不禁生出心心相惜之感，一時興起決定淫詩一首，先生臨終之時偶得佳作，過於激動引起腦血管破裂，噴出三斤鮮血，實在是我輩楷模！」唐紳輕咳了兩聲，面露悲痛惋惜，嚴肅認真的說道。
「哦……原來是這樣！」言吾能聽得一愣一愣的，很久才回過神來，臉上寫滿了感慨，「先生一生致力於文學事業的發展，時刻都做好了為文學獻身的準備，這樣的結局，也是死得其所了。」
「大少爺說的對，古人有云：『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老先生為大明文學事業而獻身，其情，可歌可泣，其志，可敬可佩，老先生雖然走了，但是他的精神永遠活在我們心中！」唐紳揉了揉眼睛，拚命擠出兩滴淚水，面色無比悲痛的嘆息道。
「沒錯，唐紳，讓我們為老先生默哀三分鐘吧。」言吾能閉上雙眼，沉痛的說道。
「這是自然，我們會永遠懷念老先生。」唐紳輕輕抽泣一聲，抹去眼角的淚水，說道：「大少爺切勿太過傷心，老先生雖然走了，但是我們會繼承他的遺願，懸樑刺股，發糞塗牆，為大明之崛起而讀書！」
「為大明之崛起而讀書……好！說的好！我願與君共勉！」言吾能聽得此言，雙目一亮，高聲讚歎道。
老夫子在台上仰天噴血，唐紳兩人在台下一邊欣賞著光彩奪目的血噴泉，一邊哀傷的感慨。準備等老夫子血盡人亡，然後為老夫子籌辦後事，並贈上兩幅輓聯，一寫死有餘辜，二寫死不足惜，以表彰老先生的豐功偉績。
「大少爺，老先生的血估計還有半噸，要不咱們出去外面逛一逛，吃個宵夜聽個小曲，回來再替老先生收屍？」唐紳見老夫子還在繼續吐血，乾等著也無聊，想了想提議道。
「好啊！咱們出去喝點花酒嫖個妞……」言吾能一聽，雙目一亮，露出一副豬哥樣。
「咳咳……」唐紳輕咳了幾聲，示意對方公眾場合注意形象。
「哦……不是，是出去尋找靈感，眼下春風十里，正好是踏青的好時節，咱們去尋找靈感。」言吾能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改口道。
「堂兄，你在說什麼？先生，你怎麼吐血了？」就在兩個志同道合的老色鬼商量著今晚去萬春樓還是怡紅院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帶著幾分嬌蠻的聲音，將兩人嚇了個半死。
「呃……小，小堂妹，你什麼時候來的！？」言吾能下意識的轉身一看，發現身後站著一名嬌小可愛的少女，身穿華麗錦裙，腦後扎著兩根馬尾辮，年約二八，嬌媚的小臉蛋帶著幾分疑惑，粉艷的薄唇微微嘟著，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正看著他們。
身後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言家二小姐言千雪，外號小魔女！
「堂兄，我剛過來，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呢？什麼是怡紅院？還有，先生為什麼吐血不止，他有什麼事想不開么？」言千雪歪著腦袋，發出可愛的聲音。
「哦，是這樣的，先生剛才……」言吾能想了想，笑著解釋給堂妹聽。
「哦……原來是這樣……」言千雪明白過來，點了點小腦袋，頓了頓，又道：「堂兄，麻煩你去請府內的張藥師為先生醫治，畢竟是我們家聘請的講師，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小堂妹說的是，堂兄這就去。」言吾能連忙陪笑著說道。
「你這奴才，跟我出來！」言千雪交代完，突然回過頭來，俏臉寒霜的盯著唐紳道。
「呃……二小姐，你，是在叫我？」唐紳左右環視，見四周沒有別人，這才指著自己鼻子，不確定的說道。
「哼……這兒除了你這個死奴才，還能有誰？」言千雪重重哼了一聲，帶著壓抑的怒火說道。
「二小姐，我想我很有必要跟你糾正一下，我是你們言府的臨時員工，不是什麼奴才，想要找奴才的話，這府里一大堆，出門左拐就能看到，不用謝。」唐紳面色一怔，嚴肅認真的說道。
「你……好，臨時員工，我讓你現在跟我出去一趟。」言千雪聞言一愣，隨即回過神來，尚在發育的酥胸急速起伏，呼吸隱隱加重，看得出來，她此時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
「這個自然沒問題，二小姐有什麼儘管吩咐，只不過，我現在是跟著大少爺的，大少爺正值用人之際，我這人有一個缺點，就是忠心耿耿人神共知，實在抽不開身。」唐紳先是表明了自己是言府的一份子，服從言府的合理安排，隨後話鋒一轉，道出自己的難處，希望對方體諒。
「堂兄，你這個屬下，能不能借我用一下？」言千雪銀牙緊咬，轉身看著言吾能緩緩說道，語氣還算溫和，只是讓人感覺多少帶著幾分威脅之意。
「呃……小堂妹說的哪裡話，有需要儘管借去，我這兒不礙事的。」言吾能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語氣苦澀無奈的說道。
你 媽 的！
唐紳面色不變，眼中閃過一抹陰鬱，心裡狠狠咒罵起言吾能。
你這頭肥豬，剛剛才稱兄道弟準備攜手逛青樓呢，一轉眼就把我賣了？老子問候你九族十八代女性！
「聽到了沒？臨時員工？」言千雪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看著唐紳說道。
「既然大少爺發話了，我唐紳自然沒有二話，二小姐，前面帶路。」唐紳知道指望不上這頭肥豬了，心裡默默哀嘆了一聲，認命的說道。
言千雪見唐紳服軟，露出一個勝利的笑容，輕輕哼了一聲，轉身邁著蓮步離開。
「唉……我本以為，經過剛才共賞血噴泉，同商逛妓院之後，你我之間的感情應該可以同穿一條褲，事實證明，我們的碼數還是不符。」唐紳臨走時，回頭看了一眼愛莫能助的言吾能，輕輕嘆息了一聲，神情無比失落的說道：「古人有云：『心寬體胖』，像大少爺這麼沒心沒肺的境界，我這輩子是達不到了。」
話音未落，唐紳昂首挺胸，猶如慷慨赴義的革命先烈，步伐堅定的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