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鐵山新墳
葉護大人年事已高,不勝勞累。眾人在帕夏大人和契苾道元的分派下,安撫百姓,重整家園,加固城防,並加強了城中戒備,以防不測。城中各地商人貨物逐項清點,有損失的登記在冊。今後三到五年內凡是來雲海做生意,皆可以根據損失的多少免費在官府驛館休息和停放物資一定時日,算是減免了稅費。帕夏和契苾道元對秦水墨提出的這個建議讚不絕口,這既避免了官府支出,又可以穩固商隊再來雲海,對雲海國貿易恢復大有好處。
葉城大營也已回原地駐紮,以防哥勿異動。
為了方便照顧,本來將阿木爾、阿金安排在皇宮靜養。這樣和棘默連同處一處,方便御醫看護。御醫看過阿木爾傷勢,倒無大礙。阿木爾便回了家。此刻棘默連與阿金都因失血過多沉沉睡去。
秦水墨便出了皇宮,四處走動。滿城忙碌之中,倒也井然有序。
前方大街上幾個士兵正在爭執。
秦水墨上前去,只見一張席子,似乎蓋著個人。
「什麼事?」秦水墨問道。
幾個士兵並不認得她,懶得搭理,仍是自顧自地爭論不休。
一個說:「我覺得應該水葬!」
另一個說:「被淹死的,還能水葬?」
第三個說:「剛才不是下了命令,讓找個地方埋掉嗎?」
秦水墨眉頭一皺,問道:「什麼人淹死了?」
那幾個士兵,方才回過頭來,看到這少女穿著倒是不一般,便行了禮道:「有個小乞丐,大概平日沒地方住,便藏在枯井裡。誰曉得沒有逃出來,就——」士兵看面前少女臉色蒼白,住了口。
秦水墨數日勞累終於爆發,搖搖晃晃,被一雙手從身後扶住了。
契苾道元正騎了馬準備出城,眼見秦水墨在路邊神色有異,便上來扶住。
「契苾將軍——」幾個士兵行禮。
契苾道元點點頭,剛才也聽了個大概,此刻看一眼席子便明白了。
「速去,葬在城東的鐵山,那裡沒有狼。」
「是!」幾個士兵拖著席子走開了。
「我要看著他下葬!」秦水墨突然尖叫一聲。
契苾道元點點頭,扶了秦水墨上馬,自己牽著韁繩跟在那幾個士兵身後。
一路無人說話。
到了鐵山,幾個士兵很快便挖好了坑,將那八九歲的孩子埋了進去,然後沖契苾道元行了禮便走了。
秦水墨一聲不吭,坐在高高的山樑上看著他們挖坑,看著孩子半大的腳被沙土掩埋,徹底不見。
契苾道元嘆口氣,從馬背上取了酒囊,遞在秦水墨面前。
秦水墨伸手,一飲而盡,指著那新起的墳頭道:「他還是個孩子——還是個孩子——」
契苾道元自己取了另一個酒囊,喝了兩口道:「你也還是個孩子。」
秦水墨仰頭,仔細看了半天,方才回過神來道:「原來是契苾將軍,你怎麼在這裡?」
契苾道元苦笑道:「托皇后您的福,回清河郡交接兵權。」
秦水墨道:「原來是新任清河公,想必可汗過兩日便會有封號了。」說罷,又目光直直地看著那墳頭。
契苾道元坐在秦水墨身旁。
「你說,他會不會怪我?」
「不會!」
「可他還是個孩子,就這樣沒了命。」
「他是替全城千千萬萬的孩子沒了命。」
秦水墨苦笑:「你一定沒孩子。你若是這孩子的父母,定不會這樣說,你會恨不得殺了我。」
契苾道元:「這人世,若是再沒有戰爭,這孩子也不會沒了父母,成了乞丐!」
契苾道元頓了頓說道:「請問一句,姑娘為何來到雲海?」
秦水墨搖搖頭:「沒地兒去!」
「姑娘之才可動亂天下,也可安邦定國。以今日看來,姑娘費盡波折才能既破了雲海城,又保了百姓性命。這份心思,這份難得,可汗和雲海百姓會記在心間!」契苾道元又喝一口酒。
秦水墨道:「我既是你雲海皇后,這些事本就是我分內之事。」
契苾道元笑道:「你既然是我雲海皇后,就不要擺出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樣子!你可知天下多少人覬覦我雲海的國土,又有多少人恨不得殺我雲海百姓而後快,回你的皇城去,拿出你雲海皇后的樣子!」
說罷,契苾道元翻身上馬,兩條修長的腿,緊緊夾住馬匹。「駕——」一聲,駿馬賓士而去,將秦水墨撇下。
「契苾將軍不送我回去嗎?」風中飄來秦水墨的聲音。
「雲海皇后若還要人送,也當不了幾天皇后!」契苾道元不敢回頭,疾風中咽下幾口烈酒。只有將那女子拋得遠遠地,他才能不去想那胸口傳來的痛。那日北雁南歸樓的一舞傾城之後,他曾多方打探,也曾拜訪過花魁文武七,無奈卻再也找不到那雙寥落星辰般的眼睛。誰料,今日再見,她將要成為雲海皇后!
上蒼為何要讓他們遇見?讓他看到她堅強果敢后的迷茫脆弱?那是為了深深折磨他嗎?讓他永世永夜不得安寧?烈如刀的酒,穿喉而過,草原男兒牙關緊咬。
秦水墨捧起一把新土,堆在小乞丐的墳上。
步行回了雲海城,進了皇宮。
已到掌燈時分,一輪明月在天空中灑下清輝。
棘默連還在沉睡,秦水墨探了探他的額頭,並未發熱,心下稍安。正要轉身去將桌上的燭台吹滅,卻被一隻大手緊緊拉住。
「水墨!」棘默連蒼白臉上浮起孩子般滿足的笑容。
「醒了?」
棘默連點點頭。自從認識他,還從未見過他如此溫順的時候。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去給你倒盞茶。」
他緊緊拉住她,搖搖頭。
「就在我身邊,哪裡都不要去——」他固執地像個孩子。
「你這又是何苦?」秦水墨問道。
「噓——」他一根手指點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說話,「聽我說——」
棘默連眼中泛起層層水波:「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秦水墨點點頭。
「那時的你,大口喝酒,我本以為你是那主人家的,卻原來和我一樣是個騙酒喝的!」棘默連爽朗一笑,卻牽動傷口,嘴角一咧。